蜉蝣……我娘的贴身侍女抱着我上前,我娘只看了一眼,皱了眉厌厌地道:“皱巴巴的,跟个小猴子似的,真丑。”
瞧瞧,朕出生的时候不仅没有任何奇象,还跟个小猴子似的。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我娘漏气的是,别人家的孩子,聪慧点的,三岁上都会念诗,耍两套刀法了,比如孟檀渊。而朕,三岁了还不会走路,也不说话,整日里让人抱着四处走来走去。
我娘一度气恼,以为自个儿当年不小心把孩子扔了,倒把胎盘给养大了。
那会儿我娘对我还残存了些幻想,但我不太争气,抓周的时候抓了满手的银票,还抱着赶来观礼的雪驼峰之主雪镜尘不撒手,用口水糊了他满脸。
从此之后,我娘对我是彻底死了心,再没在我身上花半分心思,由得我磕磕绊绊地长,也不管有没有长歪。
那个时候,朕就已经知道将滟澜湖众按姿色分成三六九等,并且利用年龄优势,用口水糊脸盖印。
可见,好色什么的,是天生的,非人力可改。
在江湖的传说之中,滟澜湖是一朵神秘的奇葩,笼着层层的轻纱,招摇着散发着诱人的馨香。有前辈曾放言……别迷恋滟澜湖,那真的只是个传说。
前辈很认真,可惜,这个江湖,从来都不缺年少轻狂,后浪推前浪。而前浪,多半是要死在沙滩上的。
比如对天下八卦了如指掌的百晓生言家,就偏偏不信这个邪,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凭着过人的胆识与平日里积攒的好人品,顺利地混入了滟澜湖的内堂。
这位后来执掌言家的年轻人,用羚羊挂角这种难度不高但是极其容易造成血脉倒流的姿势,在滟澜湖各堂口偷窥了三天。三天后,这个年轻人大笑而去。
这大笑里带了三分悲怆,不必细看,就能发现这位仁兄已然泪流满面……悲伤就是这么明媚着,让人措手不及地逆流成河。
从此,言家绝口不提滟澜湖。而滟澜湖在江湖的传说中,便愈发地妖魔化了,其诡谲程度直逼南诏苗疆。
老天可以作证,这一切都是误会。滟澜湖,其实是个十分美好的地方。
白天大家都是勤劳的小蜜蜂,兢兢业业注重工作效率。夜里大家相亲相爱,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外殿内堂四处人影憧憧,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切磋不休。
作为少主,我每每见到此等境况,都觉得前景甚是光明,我心甚慰。为了不给大家伙儿增加心理负担,我坚决贯彻能躺绝对不坐,能做绝对不站的方针。
我娘每每被我气乐了,都要抖着手指对我怒吼:“叶如花!你给老娘差不多一点!”
我娘是在狼窝里长大的,一声长啸,震得人的心窝窝直颤。我也别怕她,只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掏了掏耳朵,冲她傻乎乎一乐。
我娘见我傻笑,反而没了脾气,只伸手在我头顶抚了抚,一声叹息散落在风中:“你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呢?”
那一刻山光烟岚,仿佛也随着这一声叹息含了一丝清愁。我歪了歪脑袋,冲她张开双臂。
娘亲愣了愣,终是展颜一笑,将我抱起,用光洁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我咯咯笑了两声,用脸颊蹭了蹭她,慢吞吞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娘……亲。”
娘亲一脸震惊地同我拉开一些距离,似是不敢置信,“你叫我?”
“你……”我戳了戳她的脸,“娘亲,娘亲!”
我娘看着我,微微扬起了头。我看到她的眼角挂着亮晶晶的一滴,在午后的眼光轻轻闪烁,却始终不曾落下。
这一年,我四岁,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叫了第一声娘亲。也是这一年,命运如刀,开始将年轮描画。
我娘知我资质鲁钝,故而不在我身上用心,但我到底是她亲生,将来要继承这滟澜湖的衣钵,我娘便少不得替我打算。
这一日,风轻云淡鸟语花香,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少主,少主。快起来,时间要来不及了!”娘亲身边的心腹侍女蜉蝣捧着火红的小袍子,站在床边,略微弯着腰满脸恭敬。
“什么事啊?”我眼睛扒拉开一条缝,软软糯糯地问。
“少主忘了?今儿是少主跟小孟公子结缘的日子。”蜉蝣笑道。
结缘这事儿原本是苗疆的一种仪式,滟澜湖不兴这个,整个中原武林都不兴这个。但这仪式以血为媒,一旦成了就表示一方愿意成为另一方的盾,一生一世,舍命相护。
我娘的意思是,让孟檀渊做我的盾。
孟檀渊是滟澜湖小一辈中,长得最好看的。若是他做我的盾,我很高兴。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张开手。蜉蝣给我穿上火红的外袍,又给我套上同色的鹿皮小靴子,收拾妥当了才抱着我去举行仪式的前殿。
到了前殿,蜉蝣将我轻轻放置在娘亲身边铺着厚厚白狐裘的椅子上,而后,默默地占到我娘身后去了。
我仿佛没骨头一样懒懒地窝在椅子里,冲我娘笑了笑,转过头这才发现,今儿这人还真不少……内三堂外三堂的主事都到了,就连在滟澜湖做客的雪驼峰之主,我的义父雪镜尘都在座。
大殿中央只站着一人,唇红齿白乌发雪衣。如幽兰,如翠竹,如苍松,如寒梅,少年身姿瘦峭无比,却自有意气横生。
是孟檀渊。
大殿四周起了幡,中有长案,幽离火,长生水,草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