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早啊。”
顾非烟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轻轻落在台阶上,像猫的步履。她说完,侧首勾唇,“菀姨早。”林菀看着顾非烟,女孩的微笑无懈可击,眉眼弯弯,但是眸子里是让人不由自主发憷的刺骨寒意。林菀被这目光逼得不敢直视,像做贼似的逃开了,好像心中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这目光下都无处遁形。待再次对上顾非烟的眼睛,寒意一丝不剩,有的只是浅浅的和煦笑意。
是看错了吗?林菀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怎么可能一眼就逼得她侧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林菀摇摇头,不过刚才的匆匆一瞥,真的让她直冒冷汗,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不过这一切都将会过去,一个小丫头而已,不足为惧。
顾非烟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还以为林菀有多经得起打击呢。就在刚才她走到餐桌旁边的这一段时间里,她看似不经意地瞥了林菀几眼。林菀自以为将表情藏得很好,只可惜顾非烟已经将她像调色盘一样变化的内心读透了。换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只可惜聪明如林菀也猜不到,这身子的主人,换了个芯。
顾非烟用白瓷勺子缓缓地搅着碗里的白粥,一道深深的目光让她抬起了头。顺着方向,顾非烟看向了坐在上首的男人。顾信看着顾非烟,似乎要通过她的眼睛看出一些什么。顾非烟只是淡淡的看着,突然,她报以一抹灿烂到极致的笑,足以令天地间失色。这笑不同于那些虚假的,生硬的礼节性的微笑,这是顾非烟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
顾非烟知道,父亲是真心待她好的。
当年母亲病逝,父亲过了半年便娶了林菀过门,还来回来一个...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当初顾非烟有多伤心,就有多恨顾信,觉得他无情无义。顾信似乎也是心有愧疚,在二婚后加倍的对顾非烟好,只可惜顾非烟并不理会。也是直到前世,父亲病重,她才不得不去医院看望父亲。当时顾非烟心中其实已经几乎放下来对父亲的成见,只是心中有结,不愿主动低头罢了。
顾非烟推开病房门,父亲还躺在病床上睡着,只是因为病痛的折磨,睡得并不怎么安稳,苍老的面容上,眉头紧紧的皱着。顾非烟心中酸涩,不过这么几年,竟把六十多岁的人折磨得比得上七八十岁的人一般垂垂老矣。她四处翻找,将带来的一束花插在找到的一个细口瓶里,蓦一转身,却看见被子一角露出了一抹颜色。顾非烟心中好奇,试着拽了拽,便将这东西弄了出来。是一件裙衫,看上去是一件经年的旧物了,还保持着过去时新的花样,只是颜色有些褪了,但是不曾有破损,可见被主人保护的极好。她看着这条裙子,好像有什么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突然,脑中有什么东西一跃而出。顾非烟还在想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件裙子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本就是她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一条裙子啊。
顾非烟心情十分复杂。她恨父亲,恨他无情无义在母亲死后马上另娶,恨他背叛母亲在外遗落血脉。可是眼前的一幕却告诉她,她的父亲,并未忘了母亲,甚至很爱她。顾非烟心中疑惑,她这么多年,在外孤身一人对家中不闻不问,难道,都是错的吗?
她错了吗?顾非烟不知道。
既然顾信爱她母亲,又为什么要做下这桩桩件件?
这个问题知道前世顾非烟死,也没弄清楚。
思绪回笼,顾非烟笑完,便低头喝起了粥,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生活中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可是此时,顾信的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顾信收回目光,心中陷入了沉思。
这孩子,上一次对自己笑,是什么时候?
他不记得了。除了小时候,她...还在的时候。
后来她走了,非烟也不再笑了,留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冷漠,以及让人不厌其烦的争吵。
而现在,非烟对自己笑了,这......顾信不敢再想,生怕是自己的一场白日梦。话虽这么说,顾信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像孩子一样的傻笑。其他人都像见了鬼一样的看着顾信。
这还是他们的顾信吗?
一旁的管家尴尬的咳了几声,顾信才回过神来。
“我怎么了?”顾信一脸迷茫。
没什么,您很好,您什么都没做。
管家眼观眼鼻观心,露出了平生以来最完美的笑容,“老爷您很好。”
顾信更迷茫了。
顾非烟看着眼前的一幕,低低笑出了声,将最后一个包子叼在嘴里,单手背上书包,长发划过一道飘逸的弧度,“我去上学了。”推开大门,早晨的暖阳照在脸上。
生活真是该死的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