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见着大哥当时的模样,手上是没有鞭子,否则,他真有可能会抽我一顿。我就搞不懂那妮子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一见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大哥只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哄她笑。”十一娘气得双手抱肩在房里走来走去,回见付青云似是若无其事般坐那看书,更为恼怒,嗲了声音过去,“二哥,你……。”
“事实上,那出戏原本也就是你安排的。”他抢话说,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十一娘却了解:他生气在!
原来,什么都瞒不过他的。十一娘心虚坐下:“我,我也不过是想提醒她惜福罢了。”
“结果呢?”他一直看着那一页书,看至现在,书未翻页,连眼皮都未抬。
结果?十一娘垂头。结果,结果凌森抱了她回府,眼看晚宴时间就要到了,打电话不接,派人去请也不睬,阿宝偷偷回电话,说他一直呆金凤房里未出。就在一干人以为得不欢而散时,他的车又轰鸣着驶到,更出人意表的是,他带了金凤来。当着飞龙帮众兄弟的面,他说她是他的女人!
于是,包括十一娘在内的所有人,毕恭毕敬地起身敬茶,称她“大嫂”!
“我哪料到大哥这么紧张她。”十一娘嚅嚅地说,有些泄气。
付青云突然将书扔到地上,“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十一娘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这两个哥哥性子迥异,凌森爱憎分明,喜怒哀乐一眼可见;付青云却是冷傲深邃,极少将心思流于言表。刚才这个动作,自是已恼怒到了极致。
“二哥,我……。”
“我提醒过你,你却偏要给她亮个下马威,这下好啦,人家借力打力,高下顿分。你丢不丢脸?丢脸也就罢了,我之前的种种努力也让你一并扔进了大海。她还有可能放下心中的怒恨吗?她若是放不下,这往后你叫我和大哥如何相处?你又和大哥如何相处?”付青云越说越气,愤然起身,一掌拂落桌案上的茶具。
十一娘呆住,额上有涔涔的细汗渗出,她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只是过于轻看了金凤。
“不做也做了,要不,今儿我亲自去接她过来?”她有气无力地说。
付青云气至无语。
屋外丫环敲门传话:“十一娘,金姑娘来了。”
“跟她们说,统统给我改口称‘太太’,别以为是大哥就真可以不讲规矩的。”付青云摞下话,正要甩手而去,眼角余光瞟见她又羞又恼地坐那,终有些不忍心,停了步子,放缓语气说:“十一妹,我知道你做事一向周全,这次也是为着我才……。不管怎么样,总是我对不住她在前,想她一大家千金,那晚却当着众人面跪在大哥面前求作侍妾,换作是你,这番羞辱也只怕是毕生难忘。她恨极了我,也是应当,恨就恨吧,总比……。算了,别的也不说了,我不惧她恨我,你也别再为我生事。”
说完,他抬脚出门。十一娘苦恼地揉揉眉心,想到金凤在前楼等着,也只得强提起笑,自屉子里拿出一只盒子,跟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入厅,见阿威站立一侧,金凤正拿着茶水与阿宝说事:“……就算是普洱你也得给我加茉莉花!这里没有?这里没有就给我回府拿去……。”
见状,付青云暗笑:到底是个小姑娘,********便迫不及待地将尾巴翘上了天,恨不能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藉着大哥,已站到了权威的高峰。
“大嫂!”他点头示礼。
“大嫂!”十一娘在后施礼。
金凤自鼻腔里“唔”了一声,继续挑剔那茶。
付青云本想打个招呼直接去矿场的,现在,他迟疑了一下,走到阿威身边问:“大哥指你跟着大嫂?”
“他在挑人,让我先顶一段时间。”阿威是结拜兄弟,说话自带熟稔,他冲金凤噜噜嘴:“我还说怎么可能没脾性,这不,全出来了。”
付青云一掌拍到他后脑勺:“你的脾性也是越发三八的!我可告你,别去瞎嚼人家的是非,大哥那更不能乱说。”
“你当我病着在?”阿威讪讪笑道。他与小武是亲兄弟,杂耍戏班里的两根小苦瓜,幸而被凌森接了出来,打那后,两兄弟便一门心思随了他做保镖,这么多年下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轻轻一点便明。
她真是个被一点胜利冲昏了头的小孩子!付青云见十一娘将她视若珍宝的那只翡翠玉镯拿出来求和,她却别转头看都不看一眼,禁不住皱起了眉。
“阿宝!”不耐十一娘的言语,金凤接过镯子正要转递给阿宝。付青云疾步挡在她和阿宝之间,抢话说:“大嫂!这往后玉红楼就靠着你和十一妹了,不如,我们带你四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吧?”
这话引来十一娘与金凤双双诧异眼光。他佯装未视,兀自往后楼走去。
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敢玩什么花样!金凤不屑地昂头,跟了出来。
“……我们刚接过玉红楼时,也就单单一幢楼,后来,生意做大起来,就买下了后面几块地扩建。设计师是我特地从北京请来的,因为我喜欢京都建筑的恢宏大气,不自觉地,想把它仿在咱们的玉红楼里。你也看得着,按说沙槟的炎热天气,应该多用小天井来组织住宅空间,‘四水归堂’,把热空气往上拨,增加通风量,可这样就会令得院落很狭窄,住在里面,难免让人觉着压抑。我和设计师商量后,把天井改成了围院园林,凿池引水,将假山、游廊、亭、桥、甚至房间,都绕水布置,既弥补了气温的缺陷,又增加了美感……。”付青云不顾金凤故意做出来的倨傲,指点着景观侃侃而谈,他渊博的知识慢慢吸引了金凤的注意力,她的眼睛开始随了他的手指而流动。
十一娘嘴里有些发苦:想当年,他定了便建,却从未与她说过这些典故。
“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冷不妨,他指了楼墙角处处处可见的硕大的水缸问。
金凤一愣:真的,这是做什么用的?她探头那比自己矮不了多少、足可容下三、四人的大缸
“小心!”付青云怕她跌进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臂。
借他手的劲,金凤悬着身子看清了那满缸水里除了游着几尾鱼以外,什么都没有。
“给厨房供鱼的?”她答得有些不敢确定。看见付青云似笑非笑的表情后,心知露丑,一急,脸红了起来。这才发现他的手还抓着自己在,赶紧绷上层恼怒甩开。
“十一妹,晚上不如就让厨房煮了这些观赏鱼给大嫂品尝吧。”
观赏鱼?金凤大惊,脱口而出:“你又骗我,怎么可能有这么肥大的观赏鱼?”她再次探身去看。付青云只得再次捉住她的胳臂。想起以前自己捉弄她,她也是这般冒冒失失地上当,唇角情不自禁地扬了上来:“这叫白写锦鲤,说贵不贵,只不过,寻常人家没那么大的位置饲养,故而,你见得少。”
“这土窑水缸就是用来养观赏鱼的?”她难以置信地啧啧两声,一派小儿女态。
“也不完全是,最主要是用来防火。沙槟天干物燥,起火是常事,有了这些缸水,不等警局的人来,我们自己就可以处理。”
原来还有这作用?她趴在缸沿边比划着大小,兴趣盎然,不舍下来。反正,他拽着她在,安全也没问题。
“雕栏画栋倒是些平常物,”见十一娘脸色渐变,付青云暗叹口气,捉了她往前走,“只不过,你也见着了,这里的民居建筑都是很质朴的,讲究点的人家,大不了也只是在木雕上作些精巧功夫。你觉得咱们这楼面有什么不同吗?”
有什么不同?金凤四下打望,蓦然惊呼:“墙绘!”
她这才注意到,几乎每面墙上,都绘有古往今来的爱情故事:孟姜女哭长城、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简简单单几脉线条,偏就勾勒出了玉红楼的别样风韵。
“都是你绘的吗?”看见画,她有些痴了。
“我哪来这番闲情,全是交待给画师做的。对了,你不也好画画吗?十一妹,明天就叫伙计把墙全刷了,大嫂高兴咋画就咋画。”
一声“大嫂”将金凤叫回了魂,她这才发现自己由着付青云拽走了好远。瞬间,脸涨得通红,一掌挥去,拂落开他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也到目的地了。付青云装作不知,指着后院最深处一口盖封了的枯井自说自话:“那地儿大嫂平常就不要去了。”
金凤瞟了眼那口连带着四周都显得有些枯败的井,强忍良久,还是好奇地问:“又有什么说法?”
“那里埋着咱们的一个花魁,她是十一妹亲自调教出来的,傍上个小军阀后以为可以学我们样夺玉红楼,结果,就进了那里面。至于那小军阀,我不知道大哥怎么处理的,反正,自那后再没见过他。”付青云的声音阴森得似自地狱里飘出来,骇得金凤连连后退。“还有个女人,是大哥亲自扔进去的。她原本是个唱曲儿的,跟了大哥后恃宠生骄,跑到这里来找怀了大哥骨血的玲珑闹事,孩子是如她所愿没了,大哥也就地将她扔进了井里。”
金凤脸上的血色在付青云的话语里一点一点地褪去,他说的是凌森吗?是那个会抱着她卷着舌念诗的凌森吗?是那个只要她一苦了眼神便会百依百顺的凌森吗?怎么可能?
又怎么不可能!付青云定定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眼睛里传递出比言语更严酷的事实:他不仅仅是你的森哥,他还是飞龙帮的龙头老大、还是我付青云和燕十一娘的结拜大哥,他叱咤沙槟十余年,靠的,是铁血而不是柔情;他与我们十余载的兄妹感情,你以为,靠你那点小小的道行就可以弹指湮灭吗?
至此,十一娘总算明白了付青云的用意。她深深深深地看他一眼,退了开去。
美丽的女人是花,只开一季;聪明的女人是丝,眷绵一生一世。
“红颜未老恩先绝,为什么?因为她以为有了大哥的宠爱便有了一切,因为她以为大哥对她的爱真的会天荒地老、生死不渝。浅薄、幼稚如斯,想不死都难。”他鬼魅般俯首她的耳侧冷语。
尤如一瓢冰水自头淋下,浇灭了她刚刚才冒出点嫩芽的倨傲,也浇熄了星星点点闪耀出的火花。付青云说得没错,那是凌森,宠你一些可以、惯你一些可以,但绝不会被任何一个女子牵着鼻子走的凌森。若不是这口井真真实实地摆在眼前,差点就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全部。
金凤轻笑一声,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般氛围里笑出来。
见此模样,付青云明白她已领悟,默然转身欲走。
“我只是,恼着十一娘在船上骗我,恼着阿宝逼我脱光衣服,就只想,在她们面前摆显摆显出口恶气罢了。我说过,我没想过要与你和十一娘一较高下。”她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地说。
她也是,憋闷得太久了!付青云无声地叹口气,懂了就好。至于她的后半句话,可是应了花魁大赛时玉红楼贴出来竞猜的那句歇后语谜面:阎王爷贴告示——。
下句是: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