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都知道秦家的大女儿要回来了,八岁的林悦薇这几天莫名的烦躁。她妈妈跟秦叔叔结婚两年多,秦叔叔那边的亲戚来得不多,知道老宅那边并不喜欢她们母女。
可她觉得妈妈开心,秦叔叔不常在家,可回家会给她带好多玩具。她也渐渐遗忘掉那些不愉快,觉得他们是天底下普通的一家人。谁知她刚适应了新家庭,转眼又来一个异父异母没见过面的姐姐,看秦叔叔跟妈妈的紧张劲,她就莫名地烦。
大院里的孩子玩的时候问她:“林悦薇,听说你姐姐要来了?她从哪里来的?长得好看吗?”
林悦薇不耐烦,手里的皮筋打了结,她生气得一甩说道:“乡下来的,我又没见过她,我怎么知道她长得好不好看!等来的时候你自己看呗!”
乡下来的?院里的孩子来了精神,你说一句,我说一句。
“乡下不很穷吗?我爸说以前都吃不饱。”
“乡下鸡鸭鹅满地都是,走路能踩着它们的粪。”
“好臭啊你说的,不想和她一起玩!”
“我也知道,乡下养牛,她不会是放牛的吧。”
林悦薇听着,想了想那个画面,觉得自己以后的生活灰暗一片,又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愈发地重。姐姐,果然是个不省心的物种。
“你们说谁呢,谁从乡下来的?”林悦薇一听这个声音头就大,秦铮是秦叔叔堂弟的儿子,家里宠着,俨然一个混世魔王,林悦薇这两年没少和他打架。
旁边的孩子说道:“林悦薇的姐姐从乡下来的。”
秦铮晃了晃背着的一把小剑,用剑鞘戳了戳低头拿皮筋出气的林悦薇:“喂林悦薇,你哪来的姐姐?”
林悦薇被戳得火大,站起身来冲他喊道:“我没有,那你姐,别来烦我。”一伙人又吵又闹,全都没搭理在旁边花坛上坐着的陆寄洲。
陆寄洲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他本在他们开始说话时就想从花坛旁离开,没有人喜欢和他一起玩,他好像也习惯了一个人,时间长了他觉得自己没所谓。
可听到大院孩子对那个女孩子隐隐的排斥后,他莫名的想听下去,甚至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
他想没关系的,从乡下来的没关系,放牛的也没关系,他不会嫌弃,只想两个人可以做个伴,他们热热闹闹地玩时,他有她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就很好了。
秦宝月到云城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中途秦恪礼怕她累,找了间酒店休息了一晚。刚好赶上周末,大院的孩子在院里玩的汗流浃背。
陆寄洲离得远些一直打量着门口,他等了一上午,早饭只喝了点昨晚剩下的粥,没人帮他热,喝下胃里有些不舒服。那个女人最近很少打骂他,他觉得还不错,至少身上的没有青痕能吓到她。
云城夏季的阳光有些热烈,秦宝月换了一身月白色棉麻长袖连衣裙,衣领袖口裙摆处绣着同色花纹,脚上穿一双银灰色的绣花小鞋。
秦恪礼看着这一身像是民国剧照里的衣服,试探着问她:“宝月,云城比老宅那边热,你要不换个短点的衣服?”
宝月想了想从杂志和图册上看的漏胳膊露腿的衣服,笑着摇了摇头。
秦恪礼又问她:“带你去店里买几双鞋子?这里比起家里很少有人穿那种绣鞋。”
宝月想着赵兰君倒是买过给她穿,穿起来奇奇怪怪的,也不如绣鞋来的舒服,可入乡随俗,她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看着秦恪礼舒展的眉头,又加了句:“谢谢爸爸。”
秦恪礼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得到回应是很好,可这句谢谢让人听着难免生分。毕竟刚开始,慢慢来吧,秦恪礼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大院的楼房墙面种满了爬山虎,绿油油的叶子爬满了墙。宝月下车跟着秦恪礼走进大院时,正疯玩的孩子们就像按下了静音键。
从小被水乡和氤氲雾气滋养的女孩子,在一群被太阳晒得发油的皮猴子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更不论她穿着一身他们只在电视里见过的衣裙,一举一动都有股说不上来的气质。
讷讷中终于有人小声且认真地问她:“你,你是仙女吗?”
宝月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是秦宝月。”
我是秦宝月。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陆寄洲惨白的脸,他嘴里开始发苦,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眉间有一粒鲜红朱砂的女孩,他转过身走远,阳光下他走向那唯一的阴暗角落。
其实自己一个人也挺好,时间长了,家里的人总会吓着她的。
秦宝月回家时,林芸已经等在门口,她看向跟在秦恪礼身后的秦宝月,惊讶她小小年纪的那通身气度,转念想起曾见过一面的婆婆,又有些了然,这样身家培养出来的孩子,哪里会差。
她努力笑得温婉,轻声问她:“你好,是宝月是吗?我叫林芸,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啦,你可以叫我林阿姨。”
说完眼角瞥到跟在后边玩得灰头土脸的林悦薇,觉得简直是惨烈的对比。
招手让她近前来对着宝月介绍说:“她叫林悦薇,比你小两岁,以后是你的妹妹了。”
林悦薇张了张嘴,没说话。宝月看她一眼,复抬头对着林芸笑了笑说着:“林阿姨好,”又看向林悦薇“你好,我叫秦宝月。”
后来的林悦薇回想起初见的那一幕,只记得自己被宝月那双蕴着雾气的眼眸震慑住,明明一张美人面笑吟吟的望着她,她总觉得自己在她眼中是个渺小的小人儿。不得不说,林悦薇在某些方面上真相了。
秦恪礼带她去楼上看她的房间,房间略小些,但被林芸布置得很精致,窗帘被罩都用了老宅里常用的款式,甚至在窗前摆了张差不多的软榻,知道宝月学些琴棋书画,楼上单独收拾了一间书房由她用。
秦恪礼将几个皮箱拎上来,打开一件一件帮着收拾,看到赵兰君连纸笔花露之类的小玩意都收拾进来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笑过后想起如今只赵兰君一个人住在老宅,心里又有些酸涩。
中午吃饭时林悦薇看着餐桌上新出现的菜品,撇了撇嘴。
宝月下楼用餐时,秦恪礼帮她摆好餐具盛好汤,按照老宅里的习惯泡好饭后漱口的茶水,一系列的动作下来看得林悦薇瞪圆了眼。
秦家小辈们在餐桌上不甚在意食不言,除了聚会时不被老辈的人训斥,才会有所收敛,其他时间在餐桌上往往要聊下近来大大小小的事。
林芸对秦家和赵兰君接触的不多,只见宝月慢条斯理地用饭,怕她认生觉得尴尬,于是笑着问她:“宝月,这菜还合胃口吗?阿姨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阿姨好吗?”
冷不丁被叫到,宝月一愣,看她一眼后随即将嘴里的食物快速嚼完,等喝口汤将饭菜悉数咽下,这才应声道:“挺好的,让阿姨费心了。”
林芸有些愣,不觉看向秦恪礼,秦恪礼无奈地笑道:“怨我没和你讲清楚,老宅里用饭有些讲究,宝月吃饭时不习惯说话,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吧。”
林悦薇拿筷子的手都要僵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类型的物种!
宝月也多少知道在外人看来自己的一些习惯有些奇怪且不合群,但有些习惯已然根深蒂固,加之老宅里赵兰君注重这些传统的东西,她倒没有刻意去改变什么。
如今看这些许尴尬的气氛,她也只端端正正地用完饭,等大家吃完端着茶水起身去漱口。
林悦薇一顿饭只顾着鬼鬼祟祟地打量宝月,吃完才觉肚皮撑得像个皮球,仰在椅子上直哼哼。
林芸气得帮她又是揉搓又是找助消化的药,等忙完才发觉宝月由秦恪礼带着出门消食,深觉挫败,再看一眼撑得眼皮都抬不起来的林悦薇,什么心情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