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然是黑色的,风,握云携雨。李君紧了紧身上的衣颔,睁开眼往四周望去,却见自己身边站满了黑盔黑甲的士兵,黝黑色的盔甲被篝火映照着,但却不反光。他握了握拳,发觉浑身无力,只好认命似的大胆的观察四周。
篝火不是很大,但足以看得出自己置身于一座破庙之中,大殿中间耸立着一尊巨大的佛像,佛像是半躺着的,大大的肚腩,亲切的笑容,自己躺着的正是这尊弥勒佛的供桌。再看四周的黑甲士兵,一股浓郁的古代气息扑面而来,李君曾经有幸见识过出土的明光铠,除了胸前护心镜不反光之外,这些黑甲士兵穿着于自己见过的明光铠如出一辙。
“吾王醒了”李君侧脸看到一位身材极其魁梧的黑甲士兵,转头朝他的身后说道。魁梧的黑甲士兵说完话便走开了,走去何处李君并没有看到,因为他刚走开的空位便被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文士占据,中年文士头顶上挽了一个发鬏,额头中间有个中分,一缕长髯,看起来霸气外露。
中年文士看到李君睁大的双眼,嘴角翘起一弯微笑,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对着李君说道:“少君,您感觉如何?”。李君笑了笑道:“还好,就是浑身无力”。中年文士拿起李君的手搭了一下脉道:“正是药力的缘故,您今日醒了,明日便可下床了,再将养个几日便恢复如初了”。
李君没说话,好似怔住了似的,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白白的,嫩嫩的,依稀如自己八岁那年被大姨娘狠狠亲吻的小手。他控制着这只手,往被子里摸去,光光的,很明显还没发育。继而张口道:“刀拔出来我看看”。
他话音刚落,之前消失了的极其魁梧的壮汉,苍啷一声横刀出鞘,李君道:“近一点,横过来”。那壮汉便依言而行,李君看着倒映在刀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恶作剧,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穿越。
在李君的世界观里,穿越如同一段和谐的婚姻,它根本不可能存在。穿越又好似一片诗意的草原,仔细看上面全是羊屎。但此时此刻,自己活生生的从一个中年男人变成了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假如说身体穿越还有科学理论支撑,那么魂穿就有点玄幻了,李君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自己还有个没教育好的儿子,还有那个虽然屁事很多但千娇百媚的老婆,还有固执的爹娘,还有那个臭棋篓子老丈人,还有那些未来的计划,但此时已经跟自己没有了关系。
李君觉得自己必须回去,那个世界的责任让他无从选择,他担心那个傻婆娘会因为他的消失,而去履行她同生共死的誓言,他更担心那个少年还不明白责任的价值。李君想了很多,直到他坚定了那个要回去的目标,便昏沉沉的睡去。
跟原来的世界一样,这个世界也说汉语,正如同外面冉冉升起的太阳那样,诉说着这里是李君的平衡宇宙,只是年代不同。睡了一夜的李君醒来后似乎恢复了力量,便在黑甲士兵的搀扶下,下了供桌,站在破庙门口观察这个世界。耳边传来了轻便的脚步声,李君没有回头,说道:“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呵呵”中年文士轻笑着。
李君没有说话,漫长的沉默之后中年文士说道:“您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您是谁”。
“我可不想成为你们认为的那个人”
“相信您也没有能力变回原来的那个您了吧?”
“的确,但可以赌一个方法”
“那个方法失败几率很大”
又是一段沉默后李君侧脸看着中年文士道:“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
“………………”
“生存或者毁灭这只是个问题”
中年文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李君目光所及的山川,若有所思。过了半响道:“我被你的这具身体的祖父收养,和你的父亲一起长大,你的祖父并没有要求我如何,并且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让我游历天下,我也曾经寻求生命的真谛,也曾出将入相,也曾红粉尘世中走过,道德与法律并不能约束我的心,但我依然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回来,想要帮助你的父亲,并不是因为那些可笑的报恩之心,只是因为我这样做很舒服而已,毕竟,这一世,我并不想拿来做什么,只想让它自然的走完而已”。
“可是我有我的责任啊”
“我曾经有一个妻子,也曾经崇拜着你的祖父,还曾经深爱着你的母亲,呵,当然也在乎你的父亲,我曾经以为他们有一个离开我,那将会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噩梦,巨大到可以摧毁我,但是那一夜我在乎的全都消失殆尽的时候,我知道,每个人都只是独立的个人”中年文士淡然的,说着这些近来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不想着报仇吗?”
“你还活着”
“我?也将要死去”
“是啊,生或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神经病”
“呵呵”
李君走到破庙中间的空地上,看着四周忙碌的黑甲士兵,大声道:“我有话说”,士兵们放下手中的事情,迅速的集结起来,八人一列,总共四排,最边上站着那个极其魁梧的壮汉,都静静的等着李君说话。
“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我下面说的话,答案这是事实,我并不是你们的什么王,我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鬼魂,附身在这具身体上,而我不想在这个世界存在,所以我要回去,而回去的唯一的方法,我觉得只有一个,那就是死,所以你们可以解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黑甲士兵们依旧纹丝不动,仿佛没听见一样,李君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供桌旁边拿起一把黝黑的长剑,这把剑总长一米三左右,对于弱小的李君来说重的出奇,于是只好拖着剑柄,抵着门槛,剑尖对着自己的胸口正要插进去,但听得仓啷啷刀剑出鞘的声音。
李君转头望去,发现所有的士兵包括那个极其魁梧的壮汉,同时拔出了自己的佩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李君并不害怕疼痛,当年自己的教官就告诉自己要享受疼痛,但是因自己而死这种事情,在他的价值观里是不允许接受的。
“你们是不是有病啊?你们不是什么奴仆,我也不需要什么忠诚,你们有自己的人生,你们可以回家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幸福和生活,追求自己的生活不好吗?把自己当个人不好吗?”李君有点歇斯底里的喊道。
回答他的依旧是静静的沉默,李君走到一位士兵跟前踮起脚抓着他的护心镜,吼道:“回答我!!!!”,他弱小的身体并不能动摇士兵分毫,士兵依然安静的把佩刀更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们效忠的人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占着他身体的外人啊?你领头的回答我!”李君走到壮汉跟前命令道。
“吾王,我们效忠的不是你,也不是他”说着他指了指李君,继续道:“我们效忠的是吾王”
“这个位子?”
“是”
“那好我现在把这个位子传给你”
“吾王”壮汉单膝跪地道:“王的意志是万物意之所在,但何人为王并非王的意志所能决定”。
“谁能决定?”
“天”
“我去你大爷的”李君愤恨的一脚踹在壮汉身上,壮汉依旧纹丝不动,但李君却往后倒了过去摔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壮汉急忙单膝跪地,将他扶了起来。
“那我命令你们解除职务,回家,去找一个漂亮的姑娘,生一堆可爱的儿子”李君道。
“吾王,吾等生命存在于护卫王之职责之上,吾等解职之时正是吾等终结之时”壮汉依旧单膝跪地的说道。
“我勒个大草”
李君从早上一直纠结到傍晚,士兵们依旧喂马的喂马,擦铠甲的擦铠甲,而中年文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书,津津有味的看着,一股暴躁的气愤,堆积在他的胸口,一边是妻儿,一边是无辜的陌生人,李君不知道如何抉择。
而此时破庙门口传来了急速的奔跑声,一位黑甲士兵,迅猛的跑到李君身前,道:“吾王,十里外有近千骑兵靠近,请吾王示下”。
暴躁的李君喊道:“问你们领头的那个,问我做什么?”壮汉急忙低头道:“吾王,吾仅有训练传达之责,而命令由王上下达”。
李君胸口的烦躁达到了顶峰,气愤道:“全部上马,杀光他们”。
“是,吾王”黑甲士兵们轰然回道。
不过半刻,所有的黑甲士兵全部骑着马,佩刀在侧,弓箭在手。李君被中年文士抱在马上,说道:“我早上看了此山,唯有两条小道,一条蜿蜒曲折,不利骑兵,一条宽阔直达,但在峡谷中间,我命令,分出十六骑,五里外弓箭骚扰,延缓其速度,剩下十六骑山谷两侧准备碎石,每人带干柴人若干,等我命令”
“是,吾王”
骑兵分了两队轰然而去,中年文士抱着李君,低声道:“纵观上下五百年,未曾有三十六骑破千人的战例,你还是选择了那条路”。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执行命令吧”。
“什么命令?”
“…………忘记给你下命令了?”
“正是”
“帮我搬张桌子到路中间,我要饮茶笑东风”
前天晚上才下的雨,上山的路异常的泥泞,骑在马上各种打滑,那只千人的队伍只好牵着马往山上走,大道宽阔,但也只有三米宽,而且年久失修,已然是杂草丛生,坑坑洼洼。
嗖,一个士兵中箭倒地,惨叫声惊起了这个千人骑兵队的将领,将领立即发话道:“斥候两翼侦查,盾手两侧护卫”。命令是完美的,但是执行命令的人却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任你有多大的力量你也无法时刻的提起十几公斤的盾牌赶路,于是每隔一刻钟便有一名士兵被射到在地。
将领怒道:“斥候呢?都死光了不成?”。副将急忙道:“目前尚未有一名斥候回来,八成都死光了”。“当初老祖宗让我带一千兵马来追杀这几十号人我还不以为然,没想到天下闻名的玄甲卫果然名不虚传,传令全体上马,急速前进,老子在小路已经埋伏好了人马,这次那个小畜生插翅难逃”。
千人骑兵的速度提起来之后,组成了一头庞然巨兽,轰然的向着破庙奔去。副将道:“头,对面虽然人少但都是精锐,而且,天算子沈裴也在,不可大意啊”。
“老子再怎么小心还能怎么小心?来的时候已经埋锅做饭休息了一个时辰,他们的后路也被老子提前半天封锁,为了不让后路的兄弟疲乏,老子只让他们守着要道设了路障,路上虽然泥泞但好过天亮后,他们翻山逃跑啊,老弟,你说我还怎么小心,假如这样老子还失败了,那就是天意,背叛者的下场”。
“嘘,我说祖宗哎,能小点声吗?”
“怕个毛,成王败寇,现在我们还是背叛者小人,待会弄死了那个小畜生,我们就是正义之师了”
“总之还是息声”
“行了赶紧赶路”
五里路,即使是夜间,但也就是一刻钟便骑马赶到了,千人队的将领甩了率着自己麾下的八百兵马,来到了山谷口,招来副将问道:“山谷上面派人看了没有?”。
副将回答道:“头,派了个百人队上去看了,啥也没有”。
“不可能啊”
“头,这上面,全是陡峭的峭壁,也只能爬到半山腰,再往上上不去了”
“你上不去,不代表别人上不去”
“话虽如此,但我们也没得选啊”
“确实,传令全速前进”
“头,你看”副将指着前面说道,将领抬头望去,看到,路中间燃起了一座篝火,篝火旁一位翩翩少年,坐在案几后面,身后有白衣文士给他倒茶斟水。配合这凉风明月,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妈的,装神弄鬼,给老子冲”将领大手一挥,骑兵们轰然驶去。
远处李君笑道:“没想到这个将领不吃这一套啊”。中年文士回道:“虽然没有延缓片刻,但疑兵之计已成”话音未落,只见得山上落下石头滚木。
李君抬头问道:“你准备的?”
“然也”
骑兵的精髓就是一往无前,从来没有什么回头路,即使被伤亡阻挡,也别无选择,因为势已成。但除非有陷马坑。看到对面前排齐齐的栽倒的骑兵,八百人的队伍只好从高速降到低谷,虽然只是损失了几十个人,但谁也不想成为那几十个里的一员。
将领见状道:“全体下马,盾兵在前,弓箭手三百步后齐射”。
而李君这边举起茶杯遥指对面道:“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