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事情,不需要知道真相。
因为即使你知道了,你也会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就是真相。
怀疑有无数的理由,而相信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愿意相信。
但是对于李延君来说,他并不在意事情原本是什么样子。
那些都跟他无关,他是一个情感第一位的人,家人比事业重要,陪伴比金钱重要。抛开正常生活需要,他宁愿每天陪着家人,也不想当什么领导,赚多少钱。
要不然在那个世界也不会守着一个大领导的岳父,却依然当个小民警了。
秦昭王李茂德说的做的,他真的不在乎。如果有愿望排名的话,他第一就是想回去,第二就是到处看看这个世界有没有回去的路。
这两样都无法达成的话,他宁愿望天边云卷云舒,去留无意。看庭前花开花落,宠辱不惊。
李茂德离去之后,在承德殿上大吼了几句,便无人有异议了。李延君依稀听到天子剑什么的。
第二天,刚刚亮。李延君便被内侍小太监叫醒了,他一直有很大的起床气,除了她之外很少有人喊他。因为当兵那些年被战争洗礼的有些战后综合症。
于是此时的他摸到了自己的配剑,沧啷一下抽了出来。
小太监吓得立即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他掀开被子,走下床榻。长发披散在脑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宦官道:“别聒噪了,以后不准叫醒我”。说罢便又睡去。
小太监忙不迭的连滚带爬的踉跄着出去,直到关上了门,便吓得瘫倒在地上。
和他一起的另一个小太监安慰道:“英公公,您没事吧?”。
“没事,咱家不过是在阎王爷门口转了一圈”说罢擦擦脸上的汗水,心有余悸道。
“英公公,您也太拼了,让手下的小崽子们去就好了,您犯不上拼这个命吧?”
“你懂什么,王上既然把咱派过来,咱家就没有退路了”
“那您也让别人去试探一下呀”
姓英的小太监看着他笑了笑道:“别人的命也是命啊”。虽然两人说话都是悄悄的声音,但还是被还未睡着的李延君听到了。他没说话,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直到太阳升起,来到了天空中间,李延君才刚刚起床。
自有随侍的小太监过来给他洗漱穿衣,“你姓英?”。
“回殿下的话,小人姓英”小太监急忙跪下回答道。
“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跪”
“小人不懂”
“听着就行了”
“谢殿下”
“甭谢,只是我不喜欢而已,跟你没关系”
“诺”
“叫什么名字?”
“按规矩,小人是您的随侍太监,名字自有您起一个”
“我不喜欢起名,你就总你之前的吧”。
小太监也知道这位主子不喜欢废话,便干脆答道:“小人名叫子铭”。
“嗯,那以后就叫你英子铭吧”。
“是,殿下您早上就应该去崇文馆读书了,待会吃完饭,咱再去?”
“不去”
“是,那明天……”
“哪天想去了再去吧”。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李延君就这么在东宫寝殿里睡醒了吃,吃饱了,便让小太监搬出之前找人做的躺椅。在院子的大树下,看看书,看的眼睛累了就眯一会儿,就这样一躺便是一天。
偶尔赶到刮风下雨,便把寝殿的大门打开,腿上盖个薄毯,愣愣的看着外面的雨,直到睡着。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溜走,崇文馆的书都被他看完了,便央人去搜些话本小说来看。
八岁的孩子过着八十岁的生活,李延君每天都会做同样的梦,梦里有她。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被梦惊醒,汗水几乎湿透了薄毯。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见到了她,他想拥她入怀,但自己伸出的双手竟然是一双八岁幼童的手,白白的嫩嫩的,很可爱,但对于李延君来说却如此的恐怖。
之后的每天的梦都是如此,于是他便讨厌睡觉,讨厌做梦。他每天都很晚才睡,点着蜡看书,一看便是一夜,因为只有在白天睡觉他才不会做梦。
落叶飘飘荡荡的落在了书页上,李延君抬起头,看着枯黄的树叶从树顶稀稀拉拉的落着。
他低声问道:“子铭,今天是几月了?”
“回主子的话,再过两天便是中秋了”英太监低头回答道。
“中秋啊…………”便又陷入到回忆中。
待他眼睛里满满有了点神采,英太监便低声倒:“主子?”。
“嗯”
“王上,昨天差人问问您,什么时候去崇文馆上课?”
“崇文馆?哦…………对了那天被我砍死的家伙叫什么来着?”
“回殿下,是城阳郡王之子,名字叫云中鹤”。
“哦”李延君觉得自己记忆力下降了,便把书合上,夹住了那一张枯叶。
“殿下,那云中鹤并没有死”。
“哦??”
“那天宫里的黄御医刚好从崇文馆路过,把那人给救了”
“嚯,连大动脉都割断了,还能救活,这御医不简单呐”
“主子,这黄御医是王上专门从墨家请来的医家圣手”。
李延君想了想道:“墨家?请来的?请来干嘛的?”
“当然是给王子看病的”英小太监,声音突然小了下来,李延君也不问了,便说道:“哦”说罢便闭上了眼。
英子铭见他要睡着,赶忙小声问道:“殿下?崇文馆,您是否去看一下?”。
“你跟李茂德说,最近没心情。让他管我”。
“王上让我转告您,咱们大秦人不能只读书,还要勤练武……”
“知道了,聒噪”
“殿下”
“滚!!”
“诺”
从仲夏到中秋,三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小太监英子铭了解他的主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想说第二遍。除此之外基本上很好相处,吃饭也不挑,冷热自己找,从来不发脾气。
英子铭很满足了,他并不是一个追逐权利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被派来送死。是的,当时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觉得这个前王孙是一个杀人如饮水般的人。
当时被派过来的时候,他自己并没有觉得如何,从出生开始印象里除了挨饿受冻以外就是被各种贵族老爷打骂。
再后来被卖进宫里,依然被同样不幸的人欺辱。听人说这辈子做好事,下辈子就能投个好胎,真希望能有吃饱穿暖啊。
本以为会死掉的那个早晨,自己竟然没有死。即使做了死掉的准备,但殿下发怒的样子还是让自己几乎虚脱。
小太监就这么看着躺在大树下睡着的殿下,打心底里满足现在的生活。从那以后没有人对自己横眉冷对了,前几天欺负过自己的齐公公还给自己送礼呢。
“想什么呢?”李延君半睁着眼问道。
“您醒了?”
“废话”
“小人,想着,您说都是差点饿死才被送进宫里的可怜人,为什么他们欺负人欺负的更严重呢?”小太监不懂的问道。
李延君看了他一会,确保他不是别有用心说这句话。才笑道:“因为他们愤怒”。
“愤怒自己活的不好么?”
“嗯”
“可是……”
“有一位很伟大的人说过一句话,他说: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懂了吗?”
“嗯,意思是那些欺负我的人都是无能之辈”
“然也”
“您懂的真多”
“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所以我们看不到除了自己眼眶以外的东西,每个人都是他那个世界的井底之蛙。我们所能看到我们世界以外的途径,除了良师之外唯有读书”。
“听不懂”
“哈哈哈哈哈”
“嘿嘿嘿”
李延君从崇文馆出来之后第一次大笑了起来,若是被李太极他们看到肯定觉得很正常,因为他们的王就是这么一个爱笑洒脱的人。
但是在小太监英子铭来说,确实第一次见到。
院墙外
“你听懂了吗?”
“不懂,但是觉得很高级”
“…………”
“王上,您不用亲自来吧?”
“你懂什么?这小子不是一般人”
“…………王上,我们该进去了吧?”
“嗯”
李延君从月洞门望去,见李茂德身后跟着大元帅李乙。也没起身,依然躺在躺椅上。
吓得小太监英子铭急忙跪到地上,喊道:“恭请王上圣安,王上万岁,殿下,王上来了”。
“行了,你倒是忠心,知道让孤以为他在睡觉,岂不知,孤早就听到你们说话了”。
“奴才该死”
“你退下”
“诺”
秦昭王站到李延君脚边,看着他道:“先不说君臣之道,叔叔站在你面前,而你躺着,也不行礼,岂是君子之道?”。
李延君半睁开眼,头也不抬的双手抱了抱拳,继续闭上眼。
李乙见秦昭王依然微笑着看着他,便没多管闲事。
“你明天开始要去上学了”
李延君翻了个身没理他。
他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孤知道你聪慧过人,自己可以看书,但是莫要自以为是,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该向教授们请教的还是要去的,闭门造车可不是好主意”。
李延君依然不说话只是闭着眼。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知你心里不好受,所以这三个多月都没管你,想着让你缓一缓,但是这么长时间了,我觉得你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李乙在旁边听的都懵了,自打穿开裆裤哪会开始,就没见过他苦口婆心的跟人这么说话,自家唯一的亲儿子,不是打就是骂,此时却像一个望子成龙的慈父一样,满脸的包容与耐心。
午时的阳光不冷不热的透过树叶,洒在人的身上,斑驳了秋凉。微风偶尔卷颳着落叶,拂过男孩的脸庞,像极了母亲温柔的目光。
李延君本来惬意的不负好时光,但此时聒噪的声音一阵阵的传来,使得他全无睡意。
于是他睁开眼道:“怎的?”
秦昭王有一刹那的恍惚,继而悻悻道:“你偶尔得去一次崇文馆,也不用天天去,中午吃完饭,去溜达溜达”
“好”
“后天中秋了,各诸侯都派使者过来,你一定要出席,皇帝也派人来”
“好”
“还有……”
“没有了,别打扰我睡觉”。
“那行吧,叔叔走了”
李延君侧过身子挥了挥手。
李乙下巴都掉在地上,但仍然一句话不说,跟在秦昭王身后默默的走了。
两人都沉默不语,过了一刻,昭王突然停下脚步,李乙差点撞上,幸亏他戎马半生,依然可以刹住。
“刚才……”
“微臣该死,自从宣武殿出来之后,臣就走神了,至今想不起来王上与臣说的话,请王上责罚”。
“别来这套,老子不是伪君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就是说不了重话”李茂德纳闷道。
“臣真的走神了”
“真的?”
“真的”
“嗯,下次注意”
“是”
………………
“你说我为啥就是严厉不了呢?他不过是八岁的孩子而已嘛”
“臣真的走神了”
“嗯,好吧”
李乙擦了一把汗,心想:“我们第一天认识?”。
自从大秦之王和大秦兵马大元帅走后,小太监英子铭急忙走了过来,见李延君睁着眼睛,便悄声道:“主子,您午饭想吃什么?”。
“随便”
“是”
人是一种知道时间存在的特殊动物,因为他们拥有回忆。
回忆是好事,但有时却是危险的毒药,它使人沉浸在里面,无法自拔。
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便沾沾自喜,或怅然若失。而悲惨的回忆,却使人痛苦不堪,或自艾自怜。
所以有人这样告诫自己: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李延君知道不该回忆过去,应该向前看,但是他做不到。
每个人都是如此,知道和做到总是在二选一,要不然王阳明也不会因为知行合一四个字而封圣了。
因为人家真的可以做到,李延君出神的看着斑驳的树影,他知道从现在起,自己应该把目光放到眼前。
像书里写的那样,拿得起,放得下。
微风猛的席卷下来一大片树叶,李延君裹了裹毯子,只露出眼睛,心道:“从明天再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