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行驶了三千里的原因,华盖马车行驶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上,吱吱呀呀的,使人听到后浑身起鸡皮疙瘩。
沿着朱雀大街走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到了巍峨雄伟的宫殿。
三层楼高的宫墙上,十步一个的站着身着重甲的威武士兵。
他们面向墙外,当见到李延君的马车行进到不足五十步的时候,所有的士兵全部整齐划一的弯弓搭箭,齐齐的指着李延君的马车。
“吁,嚯”车夫缓缓的停下了马车,宫门旁边跑来一队士兵,现在远处列阵后,一位小旗高声道:“来者止步,王宫大内禁止闯入,不听号令者斩”。
小旗顿了顿继续道:“所有情由,请出示令牌”。
听到闯入者斩的话之后,李延君从马车上下来,右手扶着剑柄,左手插着兜。安步当车的往宫门出走去。
小旗本来是例行喊话,平时来的人不是王公贵族,就是高官武将,最不济也是膏粱子弟。
没有人真的不出示身份,便信步闲庭的往宫门里闯。所以看到一个八岁的男孩,穿着怪异的衣服,披散着头发,关键是右手还扶着剑柄。
小旗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当下激动的高声道:“弓箭手准备,刀盾手,防”。
一步,两步,三步,王宫门前寂静的落针可闻。只剩下微风吹起众人的发。
弓箭已经拉满,再过十息几百只箭便会插在李延君的身上。
但他依然笑嘻嘻的往前走,小旗官其实早已注意到那辆只有王族才能乘坐的华盖马车。
也大概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孩是谁,所以他的手心全是汗水,额头也是汗水。不下令射杀自己会被军法从事,下令的话,先不说自己胆子太小,内心深处有着深深地血脉压制,即使真的射箭,杀掉了这个男孩,自己也难逃一死。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男孩越过了那条射杀线,右手颤抖的微微晃了一下,瞬间几百只箭,已然离弦。
遮蔽了李延君头顶上方的天空,黑压压的落了下来,李延君带着解脱的微笑,张开双臂,迎接即将落下的死神。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耳边响起嗖嗖嗖,然后叮叮当当的声音。
李延君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每一只箭都完美的避开了自己,他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去。
而此时被甩在后面的程昱中和亲卫队才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眦目欲裂的程昱中和程维扬,一边跑,一边大声吼道:“大秦王孙在此,毋要放箭”。
但一路疾跑的众人,已然因为长途行军而疲态尽显。只能在远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苦带回来的人,被笼罩在箭雨之中。
看着那个张开双臂拥抱世界的背影,程维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脏仿佛消失了一样。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但程昱中并没有停下脚步,从身边亲卫手上夺下盾牌,猎豹一般向李延君身边跑去。
虽然说的很多,但事情发展也不过片刻而已。
程昱中三步并作两步盾牌刷的一下挡在李延君身前。才有空去看他身上落了多少箭矢。
但是,竟然一根也没有。程昱中脑海中竟然蹦出的第一句话是:“天选之子”。
那小旗官看到毫发无伤的男孩之后,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转头冲着城墙上的射声营校官比了一个手势,点了点头。
忽听得对面盾牌下的人说道:“老夫大风营主将,程昱中,今奉王上之命携王长孙觐见王上”。
小旗官赶紧单膝下跪道:“王长孙圣子天佑,吾等冲犯王架,罪该万死”。说罢,包括城墙上的士兵也同时下跪重复道。
李延君推开挡在前面的程昱中,缓缓的走到宫城门口,他始终不太习惯自己不到一米四的身高,这个高度看到的人都太高了。
但士兵们跪下的高度却刚刚好,李延君拍了拍小旗官的肩膀,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旗官一半佩服一半惶恐的低头回答道:“回王长孙,在下左武卫山盾营小旗官云一博”。
“你很聪明”
“不敢”小旗官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低头道。
“唉,算啦,赶紧的吧,不是说要去见那个谁,李茂德。”李延君无所谓道。
听到自己王的名字众人赶紧低头,一是表示尊敬,一是装作没听到。
当下宫城侧门缓缓打开,驶出一队宦官。来到宫门正对的朱雀大街正中间,道:“王上有令,大风营主将程昱中即刻觐见,王长孙李延君临驾东宫,沐浴更衣后承德殿觐见”。
大太监宣完口谕,自有两侧小宦官引导程昱中和李延君行走。
程昱中自不废话,只是递给小宦官自己的令牌,验明身份。而李延君则是带着淡淡的失望跟着小宦官走去。
大太监走到小旗官跟前询问情况之后,便急忙回复自己的主子去了。
话分两头,武英殿是接见君中将领和决定军中大事的地方。
上午宣旨太监回旨之后,大秦之王李茂德便来到了这里,一边处理公务,一边聆听西南叛乱。
“王上,北方,西南叛乱均有当年大贼朱天王的影子。而且全都打着为平叛的名义”大元帅李乙目视大王道。
李茂德眯着眼睛,沉默半响起身来到李乙身前问道:“杀掉他不就断了那些人的念想了嘛”。
大元帅微微一怔,立即回答道:“王上,这些叛贼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分而已,至于某些人的死活他们并不放在心上”。
“是啊,世间人,首先是那个身份,然后才是人”李茂德走了几步,宽大的冕服极其不方便。于是他便坐回王座。
他坐在王座上,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乙兄,你说是不是孤做错了?上天惩罚孤?让延昭生死两难”。
“王上,您?”
“孤偶尔感叹一下,也就跟你说一说”。
“王上……”
“别叫我王上,跟以前一样叫我茂德”。
“…………”
“算了,随你吧”这个四十多岁的王两鬓有些斑白。
“王上,您怎么想的?”李乙今年四十三岁,比李茂德大了一岁,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深深的清楚,眼前的这个发小,现在的秦王。有多么的聪明,他跟你说话,不是要真的听取别人的意见,而是要验证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于是每当他看到李茂德偶尔失神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职责是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没坐上这个位子的时候,满心的期待,那时候想象着,如果自己是王,要北击蒙国,联合戎国打通汉云岭,控制贸易,过个十年八年,推翻大夏,咱们也尝尝四海八荒,唯我独尊的感觉”。
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啊,我干掉了自己的哥哥,逼死了自己的妻子,连自己的唯一的儿子也生死不知。我花了这么多代价坐上这个位子,但是放眼望去却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就连乙兄你也一口一个王上的叫,也不会在我胸口擂上一拳,笑骂于我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乙感动的几乎要感动的要表达亲密了,但是多年的沙场搏杀告诉自己,人类这种生物,表达感情的时候几乎都是真的,但是做决定的时候也是真的没有感情。
于是紧守着君臣礼仪的他只是痛哭流涕,哭泣道:“小昭儿呀……”。
职业守则第一条,当上司跟你谈感情聊以前平等的时候,不要傻乎乎的跟他平等相处。
如果非要表示亲近应该拿他家的小孩做文章,一边表示亲近,一边又不会让他反感。
“唉”李茂德叹息一声。
李乙便渐渐收声。
“这些且先不提,你也知道,咱们一上来才发现,当年的可笑,这老大的秦国,到处是窟窿。南北叛乱不止,国内势力家族各种纠葛,最特么搞笑的是,国库里都要跑马了,也难为我那个仁厚的兄长,能撑住这老大的帝国”。
李乙抱拳道:“王上,臣下说句心里话,惠王虽然仁厚,但是大秦此时称之为风雨飘摇也不为过。前有朱天王作乱,整个天下都凋零,后有匪徒干旱之灾,以惠王之能不足以带领我大秦走下去,唯有王上,您天资卓越,实乃大秦之未来”。
“你也不用拍马屁,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嘴巴上这样说,但是还是忍不住得意。
此时宫城门口宣旨的太监迈着小碎步急忙忙跑了过来。
见有外人在,便来到李茂德身边耳语,禀告了朱雀门前发生的一切。
听得李茂德脸色阴晴不定的,稍后跟李乙道:“看来咱们这个王长孙有死志啊”。当下示意刚才的太监缀复事情经过。
听完之后,李乙皱眉道:“王上,纵然有左武卫士卒不敢下杀手的因素,但看王长孙以八岁心智,直面箭雨。实非常人”。
“有话就说”秦昭王李茂德说道。
“不如”李乙右手狠狠的挥了一下手。
“哈哈哈,我李茂德杀了一奶同胞的哥哥,也不妨再干掉这个嫡亲的侄子,什么以王孙之名,使逆贼失掉大义,我李茂德做事从来不喜欢拖拖拉拉,只不过是因为我儿延昭生死不明,将来我死之后还需储君呐”。
“王上,您正当壮年,漫说昭王子可以治好,即使有所不测,您依然可以生下王子”。
“乙兄啊,你知道,你我当年为了多立战功,流血无数,这么多年你也就两个儿子,而我也只有昭儿一个”昭王怅然道。
“您还有十个侄子,虽然……”
“且不说那十个侄子才智如何,血脉实在是让孤瞧不上”。
“那将来”
“你乙兄,虽然看透世事,却还是不了解咱的心胸啊,咱们大秦到我这已经传了二十九代,从来都不是庸人上位,只要他能带领我大秦雄视天下,我李茂德把这位子还给他又如何?”。
“吾王圣明”。
“圣明不圣明的不过是喊的口号而已”
李乙正要说话,忽听得礼仪太监大声道:“大风营主将,右武卫侍郎,程昱中觐见王上”。
“宣”
“宣程昱中将军觐见”。
武英殿侧门关闭,正门缓缓打开,迎接大将出征归来。
“臣,程昱中,恭请圣安”
“孤安”
“赐座,平身”
“谢王上”程昱中转身抱拳道:“大帅安”
“将军安”
内侍搬来座椅,程昱中没有坐,复又跪下道:“臣请罪”。
“何罪?”
“圣王传昱中武德,讨逆不臣,虽俘逆首,但失兵过半,罪臣还虎符于王上,并请责罚,以章分明”。
秦昭王走下王座,来到程昱中身前,扶起身来道:“兵者,凶险,孤岂不知,将军平安归来,孤复何求呢?”。
“王上…………呜呜呜呜”
一个作秀,另一个陪着作秀,还有一个表示很感动。
当下一个问一个答,程昱中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复述给秦昭王。
“哈哈哈哈哈……果然还是孤家的嫡系血脉,不肖其父,独肖孤耶?”李茂德大笑道。
“王上恕臣儹越,臣当时第一眼见到王孙时,就觉得有吾王之威,故而不敢多言”。
“哈哈哈哈哈,孤上次见他还是他周岁的时候见的,不知道现如今是何等风姿,程将军说他像孤,孤却越发的想见见他了”
“王上,王孙正在东宫,沐浴更衣,此时应该已经在承德殿等您了”身后的随侍太监适时提醒道。
“好,那就摆驾承德殿”
王驾出行浩浩荡荡,暂且不表。
另一边,李延君冷眼看着擎着王子服的内侍。那内侍也是个古板的人,依然倔强的现在那里。
李延君知道但凡掌着礼仪的都是些古板之人,若是其他人,一脚踹过去便了了。
但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的宦官,李延君觉得他着实可怜。毕竟他除了固执的礼仪,已经一无所有。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秦昭王的随侍太监派人来催促,见李延君依然是短裤,踏拉鞋,便生气道:“来人,给咱家上,衣服强行换了,如此形态如何见的王上?”。
见左右来了两个小宦官,伸手擒住他的双手。李延君皱眉笑道:“且慢,我自己来”。
那太监得意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换吧,换吧,王上已经等着呢?你好大的架子”。
“呵呵呵”李延君大笑:“公公,我这有把剑,劳驾,帮我拿着”说着手握剑柄走到太监身前。
那太监以为他要送自己剑,便朝剑身看去,头便微微伸了出去,李延君大笑道:“拔刀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