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伴着清凉的微风,使得时光中弥漫着美好的味道。
一双脚搭在马车的窗子上面,诉说着惬意,但是挑起的窗帘刚好看到四周黑压压的士卒,又点缀着几许萧杀。
在马车周围的士兵们左手提者盾牌,右手扶着剑柄,盾卫长目不斜视的前进着。偶尔从微动的嘴唇出传来一句话,好回答马车上王长孙的问题。
“这么说你家里没人了?”
“是的”
“唉,战争永远都是上位者博弈的手段,但却要的是百姓的命”
“是的”
“你怕不怕死?”
“不怕”
“为啥?”
“…………不知道”
“哦……”李延君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二十岁的军人,他在上一世也是一个军人。他见过的军人跟眼前的军人不一样。
眼前的军人不畏惧死亡,目光中看不到任何灵动,仿佛是一群群的行尸走肉。
盾卫长眼睛突然有了点神采,道:“殿下,您真的觉得我们这些贱民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吗?”。
“你们可不是贱民,你们跟我一样都有一双眼睛,一双手,两条腿,一模一样的人,为啥你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呢?”
“殿下,俺们哪能跟您一样呢?俺们从生下来就是贱民,您可是贵人”盾卫长憨厚的说道。
“…………”李延君突然明白了,他知道,这些“贱民”们从祖辈时就被灌输着简单而又洗脑的定义。
他们从骨子里就是这样认为的,就像秋天麦子会熟,夏天会热一样,“贱民”就是自己一样天经地义。
过了一会,李延君笑道:“大牛啊,当贱民好不好?”。
“????我就是贱民啊”
“…………”
“贱民好不好?”
“殿下,俺只能是贱民啊”
“刘二狗你认识吗?”
“嗯,认识,他被您说的当了叛徒,所以我才接替他过来守护您的”。
“什么叫被我说的那是他自己明白事理了”。
“俺跟他不一样,俺脑子笨,明白不了啥,俺只知道当年若是没有大将军收留,俺就饿死了,俺虽然是贱民,也知道知恩图报”。
“老程?”
“嗯”
“所以你是他的亲兵?”
“嗯”
李延君看着田野里裸露着身体的男女老幼,都在低垂着身体,辛苦的劳作。他无比的愤怒,怒这些不争气的人们。
过了半响,他又对黄大牛道:“你镇压过叛乱的人吗?”。
大牛骄傲的回答道:“当然,俺可是大将军的亲兵呐,俺们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当年大将军三千破十万,就是俺大牛冲在最前面。”。
“哦……那你觉得你跟那些叛逆叛逆是一类人还是和大将军是一类人?”。
“这,这,这”
“你是贱民吧?”
“是”
“叛逆也是贱民吧?”
“是”
“大将军是贵族吧?”
“是”
“那你和谁是一类人?”
“叛逆?”
“答对了”。
攥着盾牌的手青筋暴露,黄大牛一会迷茫,一会难过,一会又自责。李延君等他平复一下情绪。
继续道:“那些贱民为啥要当叛逆?”
“…………”
“因为他们的小孩从生下来就没有姓,他们的年轻人结婚前一夜必须让贵族老爷给他们的妻子**。他们的老年人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算是高寿了,他们和低贱的狗一样,摇尾乞怜后被玩腻的贵人老爷们鞭挞而死。你应该比我了解”。
黄大牛的汗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你要报恩,却忘记了是哪些人让你父母双亡?是哪些人让你冻饿在街头?”
“不是大将军”
“是啊,不是他,是你,是你们!!”李延君狠狠的瞪着四周的士兵继续道:“是你们帮着你们的贵族老爷们,杀掉那些不听话的贱民,杀掉那些不乖乖在家等着饿死却出来作乱的贱民”。
“原来是这样吗?”黄大牛死灰一样的眸子,看着李延君。李延君忽然又有点内疚。
于是他暖笑道:“还不晚”
“殿下,是和刘二狗一样,带着兄弟们去投靠李玄麒他们吗?”
“不是投靠,是加入,加入他们,在不久的将来,推翻这些贵族老爷们,让所有的孩子都有书读,让所有的人都有田种,让所有的人都只有一种称呼,那就是——人,堂堂正正的人”
李延君说完之后,便把窗帘拉上了。佛也只渡有缘人。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李延君听到远处传来训斥的声音,他便拉开一点点帘子,往外面看去。
只见得黄大牛带着几百人跪在程昱中马前,被程昱中狠狠的抽了几鞭子。
黄大牛便站起身,遥遥的对着马车作了一揖,便转身离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几百人。
李延君嘿嘿笑了起来,忽听的马蹄声声,停下之后程昱中恼怒的声音传来:“殿下!!不过半月您已经让老夫的士兵少了两千多人,现已经进入我大秦国土之内,望殿下体恤士卒,莫要摇唇鼓舌,煽动士兵逃逸”。
“哈哈哈哈,好说好说”李延君有点尴尬的笑道。
“魏大方,派几个耳背的老兵过来保护殿下”程昱中愤愤道。
“是”
程昱中轻笑道:“参谋啊,老夫这招釜底抽薪如何啊?”。
“将军确实高见,但眼下依然少了两千多人,回去跟王上不好交代啊”。
“正常战损罢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对于王上来说,这些士卒也只不过是一些数字而已”。
“唉……”
“参谋,王长孙在那比划啥呢?”
参谋顺着程昱中的眼神看去,突然木讷道:“殿下问老孙头:你妈贵姓”
“…………”参谋震惊的看着同样震惊的大将军,眼眸中都流淌着震惊。
又是一个暖洋洋的午后,刚下完雨的路面,虽然被阳光照射的有些干结,但低洼处还是一片泥泞。
原本上万人的队伍此时只剩下了六千多,自从李延君把耳背的老兵也忽悠走之后,程昱中已然认命了。
他除了让士卒远离马车二十步以外没有任何办法。
但依然挡不住某人动不动就下来溜一圈,然后过不了半刻就有几十人离队。
程昱中望着波光粼粼的树叶发呆,他觉得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雨过天晴后的暖阳都被王长孙殿下给染的贱兮兮的。
“殿下,我和我的弟兄们商量好了,等到夜里,我们就偷偷的跑掉,加入您的队伍,这次我联合了八百多弟兄,您和我们一起走”
李延君看着这个稚嫩的小将,十八九岁的男孩脸上露出一股耀眼的决绝。
摇头道:“自从进了出云关,再走可就有了难度了,你之前给我的舆图如果不差的话,往东一百里山峦重叠出应该有一条小路,你们到那附近的村子问一下,估计能出去”
“您呢?”小将脸上焦急的问道。
“你们走,还能躲过追捕,我要是和你们一起,天亮就会被追上”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只记住一点,化整为零,化零为整,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记住了”
“嗯,记住了就好,今晚三更时分,带好干粮,除非迫不得已不要杀人,毕竟都是我大秦子民”
“呜呜呜呜,是殿下”
“别特么嚎了,赶紧的吧,明天就到渭水了,过了渭水你们想走也走不掉了”
“是”
李延君搞不懂这里的人为什么那么单纯,说不了几句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才认识大半天,自己都想不起来他姓什么,就拼了命的要带自己走。
这世上的真情也太廉价了些。那些赌上性命的决定,只是因为他的几句话。
李延君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只是觉得自己从心就好了。
就这样过了七八天,天气也愈发的热了起来,田间劳作的男女老幼们,依然赤裸着身子。
偶尔几个路过的贵族,用手捂着鼻口。仿佛那些不知廉耻的贱民会肮脏了他们的心肺。
“而生命对每个人
都不公平也没道理
只能扑向泥泞迎向
那阵骤雨由不得你
Yeah
突来的骤雨
这条街一路泥泞
就像人生
不过是一场即兴
整个世界
正在对我们挑衅
就算如此
还是得无惧前进
下个路口噔噔咆哮……”
“这是什么曲调?如此的……怪异跟念经似的,却又极具节奏”一个清雅的声音穿过李延君的耳膜,使得他转头朝着声音看去。
丝质的绸缎一体的黑色,只在袖口和领口位置绣着一叶莲花。
白皙的皮肤把素黑色的长袍映得格外雅致。
李延君看着眼前的这张洁白无瑕的脸道:“小姑娘也喜欢这个调调?”
“小姑娘?你这个八九岁的孩子管我这个十五岁的叫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因为惊讶便越发大。
“那管你叫啥?大眼?”
“难听”
“那就叫大眼吧”
“讨厌”
“哈哈哈哈”
一身男装的女孩,骑着水润丝滑,绸缎一般的白色骏马,被李延君气走了。
那姑娘策马来到程昱中跟前道:“程叔叔,这就是王长孙?着实无礼”。
程昱中无奈道:“或许异人异象”。
“哼,不是好人”少女策马离去,路过李延君的马车,停下道:“闻名不如见面”。说罢策马而去。
李延君连眼都没斜,继续翻看在出云城买的书。
不一会程昱中过来,隔着帘子解释道:“出云城主的次女,自小顽皮,望殿下海涵”。
“嗯”
“殿下?”
“我一个将死之人连人家一根毛都比不上,谁海涵谁啊?老程,我也不管你们那些明争暗斗的破事。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别吞吞吐吐的”。
“老夫确实不该瞒您,出云城城主是老夫好友”。
“知道啦,他无非是听到你说起我,想来看看,却又担心我那个便宜叔叔猜疑,只好派自己的小女儿,过来看看我这个落魄的皇长孙”
“殿下聪慧”
“聪慧不聪慧的先放一边,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那个篡位的王叔不杀我?”
“呃……”
“别告诉我说要维持什么形象,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即使他是个伪君子。在斩草除根上面也不会手软,这一路上竟然没有盗贼伏击我,即使你的大军从一万减少到了五千”。
“王上无嗣”
“嘶…………那这货折腾个毛线?”
“上个月才没有了的”
李延君忽然做了起来,扒开窗帘一脸八卦道:“说说”。
程昱中惊讶的看着这张稚嫩的脸,从中看到的只是事不关己的好奇,看不出震惊,也看不出算计。
当下压下心中的疑惑,说道:“王子于上个月中旬无疾而终,而王上也不知为何无法生育”。
“开什么玩笑?总得有原因吧?”
“这就不是卑下所能知晓的了”
“怪不得,怪不得”李延君拉下窗帘道。
过了半天也没听到他说怪不得什么,程昱中终于没忍住道:“??殿下,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一个堂堂城主想看看我”
“他想看您不是只是因为这个”
“还能是啥?”
“更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靠一张嘴退我五千兵”程昱中恼羞成怒道。
“啊哈哈,不光是嘴,我还用手了呢,那几十个老兵耳朵真背啊,也难为你能找到这么多耳朵有问题的人…………老程?老程?靠,话还没说完就走,一点礼貌都没有”
夜
微凉
军帐大营
一只黑色的手,攥着一把黑黢黢的短刃,缓缓的从站岗士兵的脖颈后面伸了出来。
站岗的士兵因为三更天的疲乏此时浑然不觉。
“吱啦啦”想象中利刃入肉的声音没有,却是刀刃磨铁的刺耳声音。
刺客大惊,急忙向后滚去。反应过来的士兵,急忙长枪往后挥去,嘴中也大叫道:“敌袭,敌袭,敌袭”。
顷刻之间,四周灯火通明。映照出几十名一身黑衣的刺客。
眼见已经有准备的军营,不等程昱中下令,所有的黑衣人全部自刎。
程昱中皱着眉看着四周道:“你们早有准备?”。
魏大方单膝跪地道:“军主,白日里殿下告诫我等,说夜里或许有刺客,让站岗士卒脖颈上绑一块铁皮”。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的警戒了?”
“禀告军主,卑下也不知道事情真伪,只好自作主张,请军主责罚”
“我责罚你干什么,即使罚也是因为你不听军令私下与皇长孙说话”。
“请军主责罚”魏大方坚定道。
程昱中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大帐,道:“殿下贼人已然自戮”。
“真特么废物”大帐里传出李延君刚睡醒的声音,也不知道骂的是程昱中没留下活口,还是骂刺客没能力干掉自己。
程昱中也没说话,只是挥挥手,让众人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