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两年前大举击退北地有戎后,镇西王云阔达因旧疾复发向煜皇辞去军职,专心在离煜都八里外的梧州颐养。云朔因在北地之战中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才华,煜皇敕封他为威远将军,命他镇守西境。
去年西境义渠作乱,威远将军云朔率领众将士奋勇杀敌,仅八个月便击溃义渠三万精骑,又乘胜追击,直将义渠的残余人马逼入深山再不敢进犯煜国才鸣金收兵。
军中大捷的战报经八百里加急报送朝廷后,煜皇龙颜大悦,特意下诏封赏云朔,敕封他为威远侯,还命人抬去猪羊美酒犒赏西境众将士。
时至中秋佳节,老王爷身体愈发不好,威远侯云朔请旨回朝奏请叩谢煜皇隆恩,同时也奏请恩准他休沐五日以全人子孝道,回府陪侍老王爷,煜皇大喜之余一概准奏。
昨日殿上云朔率几名副将叩谢煜皇,煜皇与他两年未见,见他又黑瘦许多,再想起老王爷戎马倥偬,云家数代皆出护国良将,心中更起怜惜之意。他命晅王今日在武英殿设下宴席,又道朝中大臣凡有功名在身的子侄都可赴宴恭贺威远侯云朔。他意在勉励朝中众臣,亦要给足云家体面。
武英殿许久没有操办大型饮宴了,既是煜皇旨意,想是朝中来人亦是不少。管事的李公公甫一听闻这旨意,便甚感压力山大。
今晨自卯时起,他已在主殿前指挥众宫女太监晒扫庭院,命人从库里抬出矮几,茶凳,还须捡出各色杯碟酒盏以备使用。
殿前人来人往忙的人仰马翻。
若瑾手持一柄拂尘在殿内清灰扫尘。天蒙蒙亮她便请小印子找人一同搬来八株桂花树,分别摆放在大殿四角八方,此时点点桂香沁人心脾;几案上她亲手插的各色花束搭配不同花樽,花斛,更添几分清雅,就连进殿巡视的李公公看了也点头称赞。
李公公特意招手唤来她,密密交代:“今日大宴来人众多,奴才们干得好,晅王必有赏银,你才来武英殿不久月例微薄,一定要抓住机会多得些银钱赏物。”
若瑾明白这是李公公在照顾她,她急忙谢过李公公。宫里太监宫女虽有月例,确然微薄,如贵人们有赏赐才能贴补一些。自从上次她将修复了傅公子的刀,李公公便留意上了这个新来的小宫女,凡事便照顾一二。
巳时刚过,想是贵人们要来了,李公公令她去殿外侍立。
演武场一角放置着兵器架,因是羽林卫平日演练所用,所以刀枪剑戟,良弓宝剑甚是齐全。
此时,一名虎背熊腰,武官模样的将军站在兵器架旁,七八个亲卫围着他高声言笑。
“将军这次跟随威远侯出征,在西境大战中射杀敌人无数,勇猛不凡昨日还得到圣上的嘉奖了呢!”一名亲卫挺着腰板骄傲地说。
“你也进殿了?”旁边一人羡慕地问。
“那金銮宝殿到处金碧辉煌,不知用了多少金箔能晃瞎你的眼!”
其余人听了都哈哈大笑。郑将军虽不善言辞,但他的亲卫这会眉飞色舞地吹嘘着的,正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事,他黝黑的脸上露出无比自豪的笑容。
演武场空阔,言笑之声回荡在场内,越发显得响亮。不一会这里就聚了不少人,几名今日不当值的羽林卫也在一旁起哄,都撺掇着郑将军骑马射箭露上一手。
玩笑归玩笑,这里毕竟是武英殿,况且威远侯云朔早已交代部将在煜都不可造次。郑勇自是不能答应射箭,只是嘿嘿笑着。
又有几人远远聚过来,还未走近其中一人重重哼了一声,语调甚是不屑。
“西境将军?连箭都不会射的西境将军!哈哈哈!”
其他围观之人和羽林卫见出言嘲讽之人似是柳府家丁,都不愿惹是生非一哄而散了。
这话就像炸药丢进了火药库!郑勇原是老王爷帐下副将,一向忠勇杀敌,此时无端被人这般耻笑,直气的睚眦俱裂。他正欲拔剑教训这些宵小之徒,却望见远处走来一个紫衫公子。
紫衫公子腰间所悬玉佩流光溢彩,衣饰也不似常人,想来是煜都哪位高官府上的公子。他强自按捺性子,拱手道:“郑某今日是为赴宴而来,在宫中骑马射箭也不合礼法。”
未待那紫杉公子走近,又是一人出言不逊道:“你就是个缩头乌龟!”
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声。
紫衫公子却不再走近,施施然走向主殿,左右几个侍从互相给个眼色,慢吞吞跟在后面。
郑勇气的七窍生烟!他的亲卫随他冲锋陷阵,沙场征战,哪里被人这般耻笑过,一个个摩拳擦掌。
忽然一个身影几步冲到郑勇面前,低头撞去,郑勇闪避不及被撞了个趔趄,那个身影又蹬蹬后退几步仰面跌倒在地。
倒地的是一个精瘦的男子,旁边同伴一边拖拽他起来一边高喊“西境将军打人了!”
不到半盏茶功夫,双方已经打成一团,场面极其混乱。
待晅王,威远侯云朔等人从殿中疾步赶来,喝斥双方住手时,打架之人已是鼻青脸肿,灰头土脸了。
“这是怎么回事?”威远侯云朔面色阴沉。
郑勇从人堆里挤出来,他扑通跪地,脊背僵直,目眦尽裂喉嗓粗嘎道:“将军,我们没有闹事。”
亲卫孙二亦道:“郑将军与我们说笑,他们无端嘲讽将军,将军也没跟他们计较,是那个精瘦的男子自己冲撞将军,还诬陷将军打他,是他们先动手打人的!”
那几个闹事之人见情况不妙,纷纷跪伏在地上嚎啕:“是这些蛮子兵先动手打人的,大将军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适才打架的人此时呼啦啦跪了一片,七嘴八舌各自喊着冤枉。
威远侯云朔剑眉倒竖,现场情况他已明了。“军中法纪如何?”他嗓音低沉缓缓问道。
“军中闹事者,依律当斩......”
郑勇的嗓音喑哑毫无半分情绪,空洞干冷仿佛从深不可测的洞穴里传出的一般。
郑勇是军中老人,他熟知军纪,并非只知厮杀的莽汉。此次聚殴事件即使错不在他,但触犯军法按律当斩,云朔既是恼怒又是心痛。
“念你在西境军功卓著,就留你一个全尸吧。”
那郑勇也是个硬汉,知道今日之事罪责难逃,此时并不多言起身向殿外走去。
“慢着。”晅王拦道:“郑将军有功于社稷,且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请威远侯三思,可否令他将功赎罪。”
“是啊!此地亦非军中,自然须听晅王指令。”傅昀接道。
威远侯云朔思忖片刻,命人唤回郑勇道:“既是晅王为你说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下去重则四十军棍。”
“其他人等各责二十军棍。”威远侯云朔向来军纪严明令行禁止,立即就有亲兵上前拉人。
那些跪地的郑勇亲卫纷纷站起,随着郑勇向殿外走去。不一会,殿外传来板子重重击打的声音,众人只闻寥寥几声闷哼,却没人大声呼痛。
挑事的精瘦男子和同伴跪伏在地挤眉弄眼,想是见郑勇受罚颇为自得。他们站起身掸掸灰尘就要离去,忽听威远侯云朔道:“慢着!”
“你适才要本侯为你们做主,你且说说郑勇是如何打你的?”
那精瘦男子见云朔盯着他,扑通跪地不解地问:“侯爷已经处置了郑勇,替小人做了主。小人......”
“本侯爷按军法处置郑勇宫中闹事一案,你们之间斗殴一案的经过你还须如实说来!
见威远侯云朔面如寒霜,精瘦男子急忙回道:“当时那郑勇就站在小人面前,他伸手将小人一把推倒在地。”
“郑勇将你一把推到在地,你可看得清楚?”
“小人看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用哪只手推的?”云朔目光咄咄逼人。
“是......左手,唔......右手......”那精瘦男子眼神慌乱,他不知威远侯云朔为何有此一问,不由得磕磕巴巴话也说不利索。
“你确定是右手?”云朔紧逼不舍继续追问。
远处的板子声此起彼伏,隐隐夹杂着闷声惨叫。
那精瘦男子头如捣葱一般,咬牙恨恨道:“右手,是右手。”
说完,他的目光在对面搜寻着,直到望见紫衫公子的身影才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他慌乱之间没看清紫衫公子眼中浮现出的那股狠戾之色。
“一派胡言,那郑勇在西境一战中右臂负伤,他如何能一把将你推倒?”威远侯云朔嗓音如平地炸雷一般,周围人都吓得一激灵。
精瘦男子和同伴更是吓得伏在地面不住颤栗。
“军有军法,家有家规,诬陷朝臣该当何罪?”威远侯云朔冷冷说道。
他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紫衫公子柳霖懒懒地道:“既是恶奴犯事,来人,拉回去全都乱棍打死。”
威远侯云朔并不回头,面上满是凛然之色,令人观之胆寒。
这场风波在板子重击的噼啪声和杀猪般的嚎叫声中收场着实令在场之人不寒而栗。晅王和威远侯云朔都经历过刀头舔血的军旅生涯,并不以为意。
晅王与数个本欲看热闹却被他的亲卫拦阻在三丈远处的朝臣子侄们,青年才俊们寒暄几句,便延请众人进殿饮宴去了。
二
殿内熏香袅袅,众人跪坐于矮几之前。晅王手持金樽环视四周道:“威远侯班师回朝,今日父皇命我设宴款待威远侯,我们共饮一杯以示祝贺!”说完他举起金樽一饮而尽。
座下众人纷纷举杯饮酒。今日赴宴的多是煜国青年才俊,平日无事时便常常聚在一起骑马射箭饮酒作乐,此时几杯酒下肚,一道道珍馐美味流水价地端上桌,众人猜拳划掌喜笑宴乐,殿内气氛甚是轻松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傅昀有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举杯遥遥向威远侯云朔示意道:“听闻云兄在西境新收一名亲卫谢翎,他原是西境有名的剑客,曾经跟随域外异人习过剑术,今日愚弟冒昧一问:云兄可将他带来煜都?”
云朔展颜笑道:“昀弟果然消息灵通。”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威远侯云朔身边一直侍立一人,那人青衣窄袖,身长修韧,背插长剑,只是面容隐在帷幕的阴影下辨不清楚。
傅昀微微欠身又道:“今日饮宴没有外人,云兄可否准谢翎在此大殿舞剑助兴?”
见众人皆不语,傅昀揶揄道:“宫学之中,云兄精通兵法,晅王剑法超群,我一向望尘莫及。今日听闻云兄麾下又添大将,谢翎剑术高超,我就私下里期盼着长长见识。他若是名副其实,云兄可否割爱,唔,只令他在相府小住几日,指点几招也是好的。我借此多学几招域外秘技,将来总不至于次次比试都负于人手。”
众人知他平素与晅王、威远侯云朔关系甚好,胜负之事意有所指,但若是晅王允准,自己将也有一场热闹可看,因此无人出言俱是掩唇窃笑不已。
威远侯云朔向来知道傅昀性情爽利,且谢翎自愿追随于他也是他一大幸事,他面含微笑,向谢翎微微点头。
年轻的剑客并不多言,他紧了紧袖口,苍啷一声抽出背插的宝剑,是一把青铜长剑,锋利的剑刃吹毛可断。他腾腾腾几步迈至殿中,旋即躬身抱拳作揖,然后起身抬手举剑过头,手腕一抖剑已砍削劈刺一路舞来,动作虽重拙有力,却又间杂行云流水化出数般变化,收势时长剑自上而下缓缓落下,暗红的剑芒如沸腾的铜液倾泻而下,却又在剑尖触地时凝成一线。果然与煜国剑路大不不同。
舞罢,年轻的剑客抱剑而立,面容沉静气息平稳。
众人纷纷鼓掌高呼“好剑法”,一时间殿内气氛极是热烈。
仅忽有一人低低笑道:“素闻晅王剑术了得,不知与这谢翎相比孰高孰低?”
旁边人听到都惊诧地循着声音望去,说话之人却是柳霖。
殿内又是一片鸦雀无声,柳霖是柳皇后幼弟,当朝国丈,首辅柳戚之子,除了身份特殊,他还幼入宫学,虽传与晅王不睦,但皇家关系岂是旁人可以妄测。此时大多数人还是心中明了少说话为上策。
只有一二个不明事理的低阶官员家中子侄第一次参加这样大场面的饮宴,私下里仓惶问身边贵门子弟道:“国舅爷莫非不知晅王武艺高低?”
旁边贵门子弟白了这无知小子一眼道:“怎会不知?怕是还有后续......”
“后续?”无知小子还是一脸糟懂,却没人理睬他了。
晅王乃是皇亲贵胄,今日又是款待威远侯云朔的饮宴,这柳霖显然话说一半,不知何意,众人自是面面相觑不敢轻言。
晅王神色安然,指尖拈着一只精美的越瓷杯道:“谢翎剑法习自域外,剑势刚猛凌厉,有如铜鼎以古朴重拙为佳。煜国剑术轻灵擅变化,有如这白皙细腻的薄胎瓷器,变化在毫厘之间。”
有人抚掌称妙,有人细细思索,有人望着案上茶具微笑不语。
柳霖哈哈大笑又道:“谁不知晅王擅轻功,不若这谢翎身法笨拙!”
此话一出,殿中谢翎面露不豫隐忍不发。威远侯云朔道:“今日剑舞只为饮宴助兴,博众人一笑而已。”
“是啊!剑舞好不好看乃是见人见智之事,这茶要是凉了,可就饮之无味了。”傅昀举杯接道。
威远侯云朔微微点头,众人也是心中一松,纷纷端茶啜饮。
忽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原来是柳霖将手中瓷杯掷在地上语带嘲讽地道:“瓷器轻薄易碎,再富于变化也不堪一击。”
傅昀愠怒至极,剑舞本是他提议是为饮宴助兴,可如今柳霖不依不饶看似几番刺激晅王比剑,实不知心怀何意?但柳霖乃是皇后幼弟......
傅昀心念一转道:“高手过招何须亲自比试,我有一法,谢翎尽可施展剑术,而晅王也可见招拆招。”
他眼眸清亮环顾四周,众人皆有几分愕然,目光齐刷刷聚在他的身上。
傅昀唇角上扬又道:“晅王只需道出破剑之法,选场中一人执剑即可。”
众人终于明了,好事之人已大声呼赞,既能免于晅王下场比武之尬,又能再此欣赏一场剑舞,众人频频点头道是好主意。
晅王一愣,若是下场比试他未必赢不了那谢翎,只是今日乃父皇令他代其赐宴,宴请的俱是煜国青年才俊,父皇有意为他立威,他若轻易下场比试,岂不是成了供人宴乐的舞姬。眼前柳霖几番激将来意不善,傅昀提出令人代试或可尝试。只是这代试之人......他环视四周。
傅昀见众人纷纷点头,晅王亦未反对道:“阶下那手持拂尘的小宫女看似筋骨清奇,殿下觉得她资质如何?可堪一用?”
晅王与众人皆随傅昀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若瑾侍立阶下。
众人目光灼灼,她却并无惧色,仍是落落大方。漆黑的瞳仁里如灼着两簇小火苗,熠熠生辉。
晅王心中一动,莫非她竟心存期待,跃跃欲试?他便也有些好奇,这个通药理的女子可还身藏其他绝技?他隐隐也有些期待了......
晅王颔首道:“傅公子一向有独到的识人之术,且由她一试吧。”
半柱香后,若瑾再次出现在大殿上。只见她身着素白箭袖,腰束鹅黄绣花缎带,浅青色撒花裙,露出一双青锻粉底小朝靴,越发衬得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她手持一把桃木剑,剑尖点染白漆,谢翎立在她一丈之外,身着黑色劲装,手中亦是一把桃木剑,剑尖点染黑漆。如傅昀所述将由谢翎率先出招,晅王再教授若瑾,由她代其与谢翎过招,七招定胜负。
此时谢翎神定气闲,他抱拳先行一揖道:“承让,承让。”
第一式抬剑重若泰山,剑与眉齐时虎口微旋挽了个剑花,又快似雷霆般劈划而下,忽地攻向敌首却是虚招,平削而过,剑锋徒转敌后刺向背心,此时敌方如若闪避而身形滞涩,他剑锋一转手腕徒然发力,剑气如排山倒海一般喷薄而出。
这一式重拙之力煞是惊人。一势即出,谢翎抱剑而立。
晅王招手将若瑾唤至座前,他低声嘱咐片刻,若瑾目光流转面色恬然,走向谢翎时那双持剑之手亦稳稳当当,似乎面前不是剑客谢翎而是庭前花木。
傅昀饶有兴味地眄视她,似是极其期待她的表现。
若瑾本是仙且习过神功心法,虽在仙中法力式微,在人族却丝毫不弱。只见她身姿翩翩柔韧轻逸,行动迅捷胜于大多初习轻功之人,且她平日所阅书籍包罗万象,其中不乏武学精深之作,她精于药理,更对人体穴位了如指掌,因此适才晅王授她招式,她心中细细一过,已能使得行云流水,毫无阻滞。
二人朝着对方躬身行礼,对面谢翎使出剑招一如方才所示,她一按掌中剑,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方挑刺,足下粉底小靴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裙裾飞扬之间,人已如穿花蝴蝶一般绕至谢翎身后。
“冷渊,大椎,清缪,神堂,脊中......”她乳燕出谷般的清脆声音一连报出七八个穴位名,手下也丝毫不停,剑落如雨纷纷刺向谢翎相应穴位。她并无内力加持,但剑势随身形飘忽瞬移,失之刚猛,却胜在轻盈。
她一招一式如疾风扫落叶,殿内目力不佳之人只觉眼花缭乱辨不清是人还是剑,端得是令人目眩神驰。
殿内之人惊叹不已,这招试繁复由一个初学的小宫女使出已是颇具威势,若由晅王使出,想来更是威力无穷。
第一式过后,有小太监上来检视二人衣装,二人身上皆无点漆颜色。
第二式谢翎剑如蛇行,剑芒凝成一线如巨蟒出洞直逼若瑾面门,咽喉等要害之处。若瑾一招一式更是迅疾,闪转腾挪之间快如闪电,堪堪避开那欺身而来的森森蛇吻。最后以各自身上两点漆色打成平手。
第三式如猛虎啸谷,重拙的剑锋划出道道金芒似一匹匹厚重的黄绫,层层叠叠裹挟着狂风骤雨劈头盖脸地向若瑾倾覆而来。
晅王已知若瑾悟性极好,虽力道不足但胜在身形飘忽,反应迅捷,他便有意指点她避开正面迎击,以虚打实以求自保。若瑾明白他的意图,手中之剑使得更是上下翩飞,衬着她矫若游龙,翩若惊鸿的曼妙身姿更是美央美伦。
第四式龙吟九天,第五式......第六式......晅王解招之时表情愈发凝重,教授之时则将若瑾引入内室,将迎战之式一一演练于她,一炷香功夫才令她迎战。这三式二人仍是平局。
有道是名师出高徒,晅王精准演示,若瑾自是学的认真使的合手,一招一式如飞流悬瀑绵密不绝,毫无滞涩之感。
谢翎使出第七式风雷聚变之后,晅王低头思忖良久,教授若瑾将近一个时辰。
二人对战之时更是为天地之变色,日月之无光。一个如天河之水浩浩汤汤,一个如风中魅影如影随形。
傅昀观之慷慨激昂击节而歌:“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七式过后,谢翎蹬蹬蹬退后几步,未等小太监来数身上点漆颜色,已向晅王躬身下拜道:“晅王剑术高超,小人甘拜下风。”
这场比武盛况空前煞是精彩,难以尽述。只知道待殿中众人回府之时已是星光满天。次日煜都街头巷尾说书之人便如雨后春笋纷涌而出,各自卯足了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述这日比武之事,书场老板还设了擂台评出哪位师傅说的精彩,直评了大半年还未分出胜负。
宴罢,若瑾捧着沉甸甸的赏银,自是成了咸池宫的红人。她拈出一块足有十两的大个银锭子送予李公公,李公公很是欣慰。
那晚她回屋之后,听见小太监们聚在屋后窃窃私语,道是白日里他们都曾下注,赌的是谢翎赢还是代晅王出战的若瑾赢,结果十多个小太监哭丧着脸,干巴巴地盯着数银子的若瑾和一众宫女,惹得若瑾苦笑不已。
她清楚地知道谢翎本无意伤她,而自己只是占了一个“快”字。不过,那晚一个人躺在软绵绵的床榻上之时,她还是禁不住开心不已。
三
同一片星光下有人喜亦有人悲,此时煜都一处宅院里百日挨了板子的郑勇牙关紧咬,强忍着体后传来的阵阵疼痛。
军中因坏了军规而挨打受罚的人向来不少,他也狠狠惩戒过部下兵士,今日那板子打在自己身上却倍感疼痛钻心。
威远侯云朔已来看望过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留下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令他在煜都治好股伤再回西境。
他深知威远侯并不是糊涂人,今日之事威远侯也处置了那几个肇事的宵小,已是对他有个交代。他只是有些自责,中了宵小之辈设下的陷阱,还招惹柳氏家族,这么个开头,不知有什么样的结尾。他心有不甘却无处倾诉,于是颇感英雄气短,伏在榻上长吁短叹,还砸坏了几只碗碟,吓得亲卫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帘栊一挑,亲卫孙二的姨表妹子秀盈端着药碗走进屋来,孙二今日也挨了二十大板,恰好他远房大姨携他表妹今日过来看他,本是听闻他立了军功来煜都受赏,却见他们都唉声叹气趴在榻上动弹不得。老妇人家心疼侄子,便留下他表妹侍候他们。
郑勇亲卫因害怕这还在气头上的将军拿他们出气,于是将端药递碗的活都交给了秀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