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竹居处在潇潇园的西北处,潇潇园则是贺府的园中园,专为未出阁的姑娘,不满弱冠之年的爷儿搭建的。此前来时,潇潇园内还有五位姐姐,如今已有两位出了阁,也就冷清许多。
琅竹居本定为云岫所居之处,但他却鲜有时日来此居住,多是陪伴外祖母于雪音院,为此琅竹居便显得冷冷清清,仿佛是脱离于潇潇园的一处竹林仙境,不留有一丝半缕的烟火之气。
“可真准,刚取了小食,你们这群馋猫便跑来了。”刚走进琅竹居的院子,便看到伺候云岫的大丫鬟南柳、青露和陶陶坐在小石凳上斗草嬉笑,她们面前的石桌上还摆着几盘精致小巧的花饼、糖糕、果脯等。
“这不是味太香,一路勾着过来的。”泠约笑着走到她们身边,细细打量那些小食,“都是些时令的小食,快说,怎么从郝宋家那儿骗来的。”
“哪敢啊,郝宋家什么脾气姑娘不知,我们这些下人可知的。待你风光时,恨不得把灵芝当饭的来孝敬你,若是一时失意,别说小食了,连个鸡蛋都不肯给的。这都是青露嫂嫂拿来的。”南柳笑着对泠约说。
“青露嫂嫂?那手可真巧,做的比小厨房还好。”颉之拾起一块花饼吃起,“这是什么花,吃起来清甜的很。”
“五爷不知了吧,这是用我那儿特有的槐花作的。”
接过陶陶递来的花饼,花已煎的金黄,但仍呈完整的花形,小咬一口,确实如颉之所说的清甜可口。“槐花作饼倒是少见,但花却不少见,怎成你那特有的了。”
“槐花不少见,但我那的槐花却同别处的不同,花期来得比它们都晚些,花也不及它们那般大。却尝来有丝丝甜味,且香气扑鼻,手采过后三日香味仍存。”
“这般神奇,倒是难得的好花,下次青露你可得带我去好好吟赏番。”
“那五爷可得等上一年了。”青露笑着说。
“颃妹妹,来,你最喜的糖糕。”云岫用丝绢捏起一块糖糕递给我,“这也是花做的,甜而不腻,你该是喜欢的。”
接过糖糕,看得却不是糖糕有多精致,而是云岫那脉脉含情的双眼,“云二哥还记得呀。”
“见过的姑娘中就你最喜甜食,我自是记得清楚。”
“诶!”被云岫这番话搞得害臊,埋冤的对他说,“哪有人这样说姑娘家的,显得我,”小声说,“很贪嘴的样子。”
云岫眼中笑意更浓,手轻轻拍我的头顶,“贪嘴便贪嘴嘛,反正只有我知道。”
一时间,感觉整个人都陷入到他的柔情之中,周遭事物已不在心中,和风似乎静止,莺鸟也不再鸣叫,花开得再过艳丽,竹长得再过挺立又如何,如今整个人眼中只有云岫一人罢了。
待回过神来,娇羞细语道:“不怕泠姐姐又说你太惯着我吗?”
“正是你,才无畏他人言语了。”云岫说得很自然,没有一丝刻意讨好的痕迹,“还要吃吗?”
摇了摇头,如今再好吃的糕点也吃不下了,心里早比嘴来得甜。
“二爷,姑娘,收拾好了,且随我们去吧。”不知什么时候,颉之他们已经先同南柳青露过到赏竹之处,陶陶从那走回来,唤我们过去。
“走吧。”
“嗯。”点点头,跟在云岫身后,看着他高亭玉立却略有单薄的身姿,想到前日陶陶说得话。
“我曾听太太同老爷说起,有意将姑娘许配给云二爷呢。”
如果陶陶所言是真,那......
如果日后的夫婿玉郎是云哥哥的话,那也是挺好的。
“姑娘,哥儿是要铁观音还是龙井?”南柳和青露收拾好茶具,问道。
颉之摇摇头,“既然是开诗会,何须再用茶来,定当用酒助兴的。”
听颉之说完,画晴面容写满忧虑,忙劝诫道:“这被老太太、太太知了,免不了挨顿骂。”
“妹妹不必担心,若被太太们知了,只管把颉之推出去。”泠约笑着安抚画晴,虽没有直接表态,但也明了她的想法。
“还是罢了吧,我也不善饮。”暖曦一旁怯怯的说,同时看向我,巴巴的眼神试图向我求助。
“虽说闺中姑娘不当饮酒,但偶然乘兴,小酌几杯碍不了事。”颉之、泠约点头表示同意,“我们本意是作诗,如若晴、暖二位姐姐不善饮,只要用好诗来替便够了。”
“是啊,二位姐姐便用诗代酒,多写些佳句来。”
见我们如此,画晴、暖曦便不语了,虽自己不饮,也不再劝说。云岫没有拒绝,也陪着我们小饮两杯,可在我每次饮酒时,他的眉都会微颦起。
“辉四爷,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待我们两杯酒下肚,辉澈才姗姗来迟。
“若知你们在饮酒,定会早些来的。”辉澈笑着坐下,接过南柳递来的青梅酒,先小抿一口,再一口饮尽,“清酸可口的很,该是泡了几年了吧。”
“我家二爷不喜饮酒,这琅竹居也没备着,前边五爷、颃姑娘说要饮,还是我去向白知讨来的,至于泡了几年,那就不知了。”
“白知那拿来的,那老太太不是……”暖曦脸上又浮现出担忧紧张,紧紧看着南柳。
“六姑娘放宽心罢,白知是什么人你该是知的,老太太那不会知道的。且这酒也非从老太太屋里拿来,是她自个酿的。”
“白知姐姐还会酿酒?真是瞧不出来。”印象中的白知一直是个温文娴雅的形象,不同南柳、青露那般会说俏皮话,讨好主子喜欢,只是踏踏实实的伺候外祖母,为此也颇受外祖母信任。
“她不仅会酿,喝来也是一把好手,听老太太屋里的秦夕说,能喝四两白酒而不倒呢。”
“女子能饮不稀罕,但酒量如此好的便罕见了。且能巧手慧心的酿出如此美酒,我倒想认识认识了。”辉澈把玩着盛有酒的杯子,带笑的说。
“辉四爷想见还不容易,我去请来便是了。”
“罢了,这也太过唐突了。”
“只要不说是四爷相见不就好了。”南柳不待辉澈继续回绝,便走出琅竹居去请白知了。
随意聊了几句,便把此事放置一旁。
“今个我们便以这竹为题,让我来限韵好了。”画晴从书房里随意取了本诗集来,一翻于众人看,原来是一首七言绝,“那便作七言绝了。”随后又向一旁打扫的个小丫鬟道,“你随口来个字。”
那小丫鬟疑惑不知何故,又不敢多嘴来问,便随意说了个“行”。
“‘行’?真是狡猾,偏说了个多韵的来,”画晴笑着对我们说,“如此是换个字,还是从里选个来?”
我笑着对他们说,“既然这丫头说了,便就用行来作韵好了。行字,属十唐,亦属十一庚,不如我们两个都抽来几字,让人好选些。”
“如此便听妹妹的。”画晴又要那扫地的小丫鬟从陶陶刚取来的韵牌匣子中的“十唐”“十一庚”两屉中各拿四块出来。
小丫鬟更不知何意了,惶惶恐恐的看着画晴,不敢动。
“让你取便取吧,本就只是他们姑娘、哥儿的玩闹。”陶陶走到其旁拍拍她的肩,安抚道。
小丫鬟才急匆匆取了八块出来,忙告退出去。
“这丫头倒是羞得很,”画晴翻开那八块韵牌,分别是“十唐”中的:香、觞、妆、阳,“十一庚”中的:东、凭、迎、青,“如此,便就这八字附上一个’行’。”
随后陶陶又取来一枝线香,点燃便算开始。每人取一纸笔,开始吟赏作诗。
因为作诗,便也没有那般多的规矩礼教,每个人都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去编作。颉之坐在宫凳上,只管吃食饮酒,待到灵感迸发时,便快笔疾书的写下。辉澈则对着竹林轻描淡画起,不时在旁提上两个字。泠约是个老实不起的人,她在竹林边来回踱步,每成一句便快步跑回桌边写下。画晴同泠约正好相反,她一直立于竹林下,安静的打量每一棵竹。暖曦本就不善作诗,也无意与我们争锋,便讨来一张琴,弹奏起。
最让我关注的自然是云岫,他手捏竹叶,轻嗅竹林清香,每有句,便嘴含淡笑的写下。
看着众人都如此认真,我也不能懈怠去,便独要了个几凳,坐在竹林下轻声吟作。
“成了。”泠约拿起刚刚写完墨汁还未干透的诗,交予暖曦,由她抄写出来。
“我的也好了。”颉之也把他写得龙飞凤舞的诗递给暖曦。
随后云岫、辉澈、我、画晴也都写好,由暖曦统一收录在诗会集中。
暖曦待把所有收完后,便会逐字逐句念出写下,如此便可让所有人都知写了些什么。
“先从泠姐姐那开始吧。”
只见泠约写诗有云:
东风妄自拦春去,百鸟不啼尽絮行。
独有夫人无悯意,徒要破立染天青。
延承泠约一贯风格,质朴无华,却情感深沉。虽有可精细处,可变动反会失了其本味,算是不错的咏物诗。
接下来便是颉之的:
花言簌簌随仙上,鸟道啾啾漏补妆。
木帝回望无本路,簪花一拔记青阳。
颉之之诗一向风格清丽,时而柔靡藏娇,此次所用“簪花”代指新竹也算是另辟蹊径。
随后是云岫诗云:
花潜日暖薄衣裳,气透人慵往三觞。
翠竹风摇莺搭曲,节枝辗转破陈阳。
刚念完,心里一阵颤动,云岫诗内看似是对竹子的赞扬,最后收尾却另有深意,只是不知这破立陈旧的新竹是代己或是另有他意。不论如何,从此中所窥见的鸿鹄志气才该是云岫内心真正潜藏的吧。
也许,自己还未真正做到了解他。
辉澈之诗紧随其后:
朝台有露凝脂洗,满赋深情只空迎。
处地伤心君抱节,一枝一叶会相凭。
与云岫一样,辉澈也是有怀投笔,但少了些云岫的豪情阔达,多了些清新俊逸。
待听完前四人所作,刚写完时的满腔得意随之收敛,随后便轮到我处,暗地里心局促起。
只见暖曦一字一句认真念出:
风度三时探和风,香缠煮水道茶香。
琴钟浅唱园中闹,翠竹青苔漫上行。
最末则是画晴所作:
绿竹含柔巧作弯,新梢不解立高阳。
残红染洗娟娟净,败叶风卷细细香。
画晴视作就较为空虚,但语句雕琢也算工巧。
(注:因本人诗词能力有限,且一口气要写这么多首,只好全心顾及平仄押韵,诗句的技巧并非有评语那般好,只为情景需要所夸大,还请见谅。)
“这便是全部了,”暖曦将抄写完的本子一放,盈盈浅笑的看着面前的一众人等,“都为佳作,真难取舍。”
“虽说文无第一,但我看这高下还是有的,”泠约拿起本子再次翻看,“虽有不甘,但败于’节枝辗转破陈阳’上,倒是认的。”
“我也这般觉得,此次诗会当属云二哥的最佳。”我一旁附和道。
画晴随后点点头,“颃妹妹的虽说鲜明生动,但论气宇还要是二哥。”
辉澈点点头,面露赏识认可之情。
“承蒙大家厚爱,可我倒觉得颃妹妹的更优。”
“诶?”我诧异的看着云岫,他神色认真,不该是谦让。
听见我下意识发出的惊异声音,云岫目光微转直视着我,和缓的陈述,“妹妹所作不仅风格婉约还兼具爽朗豪放,上阙的结构也颇有新意。”
注视着云岫,见那随言语而扬起的嘴角,似一次次不经意的浅笑,而那被牵动扑腾的长睫,盈盈落落,如叶如蝶。
“云哥哥谬赞了,哪有你说得那般好。”
“我倒也更喜小妹的。”前边没言语的颉之开口道,“但二哥的也好,真难抉择。”
“倒也不差你这票。”泠约笑着,拾起桌上的笔,在收录诗后提上魁首:云岫。
随后,众人便各自玩闹说笑。
见着云岫一人坐于青石凳上,悠悠然地翻看诗册,便来到他身旁坐下。
“诗会虽未开几次,可次次都你夺魁。”话虽为调侃,但云岫所作诗词从不容人有怀疑。
“此话听来倒有些酸味。”
“毕竟也想当个魁首,胜你次。”
云岫合上诗册,看来,“那此后我可得当心了,免得让你超了去。且此次诗会,觉得你的更妙。”
“此话当真?”
“自然,未曾想多日不见,长进颇多。”
能得到云岫的赞赏,心花怒放,嘴角不自觉地大幅上扬,此刻外人看来定会觉得我夸张滑稽得很。
不知是我此刻表情太过昭彰还是其他,云岫也笑起,“你倒还是个不大的孩子。”未料想他会说这句,直视其,见他双眸明澈,如云似水,眼角上扬,如柳似月,不会儿,款款斯文的说:“若如此下去,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