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天空,宛如一张浓黑的纱幕。透过细细密密的缝隙中,仿佛可以窥见天光;
漫天星子散落天际,伴着如钩的皎洁明月,铺就成了璀璨的星河。晚风轻轻吹拂间,漫天星河随波动。
谭千令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她忽地坐了起身,抓起外袍披上。摸黑走至圆桌前,拿起火折子点亮了烛台。
烛光的燃起,让她空落落的心顿生暖意。烛火跳跃间,仿佛望到了年少时的夜,陌生而冰凉。
谭千令伸出手,掌心轻扫过微微颤动的烛火顶端,心中百感交集。
上次的梦显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个时候她还小,看不出那些人的反常,如今想来爹爹和白湘当年一定有事瞒着她。
她收回了手,望向紧闭的窗户,又看向摇曳的烛光,猛地站了起身。
只听窗户啪的一声被撞开了,一道黑影飞快地闪了进来,圆桌上的烛火也倏然熄灭。
清冷的月光缓缓从窗棂处照射了进来,照在嗜血的兵刃上,寒光四射。
黑衣人提起剑柄,一个飞身向谭千令刺去,剑法凌厉,直指要害。
谭千令当即眸光一凛,飞快闪身,抓起肩上的外袍,猛地朝黑衣人掷去。飞起的外袍迎着黑衣人的剑刃覆去,下一刻便被利剑刺破。黑衣人扬起剑上下一划,将外袍硬生生削作了两半。
她心中一寒,面上却是出奇的冷静。只见黑衣人又是一动,挥舞着的利刃,泛着一道白亮的光,像是一头呲着獠牙的猛兽,转眼间又朝她迅速袭来。
她敏捷地一扭身,疾步退到了木架旁,抽身夺过挂在墙上的长剑,熟稔地拔出剑鞘,往前一闪。
两道寒光激烈地碰撞到了一起,发出一声尖锐的脆响,两片剑刃皆随之轻轻颤动了起来。双方剑刃一推一撞之间,次啦一声又各自弹了回去。
紧接着,又是持续的乒乓、乒乓几声猛烈的兵刃撞击,二人已堪堪过了好几招,一时间难分上下。
黑衣人脸色一沉,冷冽地看着眼前与自己过招拆招、难分胜负的人,心中顿觉不妙。
黑衣人纵身一跃,堪堪躲过了谭千令扫来的一剑,快步退至窗前。
“身手不错。”
“过奖,”谭千令应道,见他与自己拉开了距离,便收了收手中的剑。抬眸看了过去,不吝笑道:“既是能闯入我府中来刺杀我的,便说明你的本事也不差。”
“只可惜……”谭千令笑了笑,望向窗口那边,一字一句道:
“你回不去了。”
话音刚落,黑衣人背后白影一闪,刀刃的寒光轻松划过了他的脖颈,赫然便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瞬间便从他的脖颈处如泉涌般喷注了出来。
黑衣人瞳孔骤然放大,还未来得及呜咽两声,便已成了他人的刀下亡魂。
白衣男子行云流水般地收了刀,冷漠地将尸体推在了一边,翻身进来,看了一眼正收剑入鞘的谭千令。
谭千令转过身,走至木架前,将长剑又重新挂了回去。回眸看了那白衣男子一眼,有些不确定道:“三泽……是吧?”
白衣男子平平无奇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句。
“多谢你出手相助,不然光凭我一人确实不好解决那刺客。”
“是谭先生的嘱托,亦是属下的职责所在。”三泽淡淡回道。
谭千令颔首,试探地问道:“我爹曾交代于你的事,你是真的一字都不能透露于我?”
“不能。”
“罢了。既是如此,那我便不打你主意了……你不说,我便自己去查。”谭千令朝着他失望地挥了挥手,既而又扶额唉叹道:“我真是招谁惹谁了,竟会被人暗杀。”
“查不到便别查,免得引火上身。”
“这样吗?”谭千令一听,忙改口道:“那我便不查了,反正我也什么都想不起,查也没半分头绪。”说完,慢慢摸回了圆桌前,将烛台点上。
三泽看了一眼燃起的灯芯,又无意间看了一眼她的胸脯,语气肃然地提醒道:“公子自己小心,莫暴露了身份。”
谭千令听得先是一蒙,随后立即反应了过来。
糟了……沐浴后忘记把裹胸束上了!
谭千令脸上浮起了一抹红,尴尬一笑,应道:“我下次注意。”
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其实自己老早便在皇帝面前暴露了……
至于三泽嘛,是自己人。
况且他也已是快不惑之年的人了,于二九年华的谭千令来说,是当长辈尊敬的。再则她也没多大的男女之防,更何况扮男装久了也不太在意了。
“……我想起白湘了。”谭千令突然开口,杏眸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感触,便又问道:“她还好吗?”
“她很好。”三泽应道,语气柔和了些许,眼中竟是少有的温柔。
果然,爱一个人,骨子里就算再怎么冷,也会有一处温存。
“那便好。”谭千令由衷地一笑,她是打心里为白湘高兴的。
三泽该是娶了白湘吧?
于他而言,白湘便是他心里的一处柔软,有了她,此生便足矣。
送走了三泽,谭千令打了个呵欠。
方才因激烈的打斗,她现在已是有些疲倦困乏了。想着尸体已被三泽带去处理了,自己呢,便可以安心睡个好觉,旁的明日再说。
正欲起身合窗,忽然又是一声响动。
谭千令忙止了步,心里甚为不爽地暗道“有完没完”,在一旁定睛看了窗口良久,并未再发现有任何动静。
她便立马过去合上了窗,心下却并不放心,便又随意披了一件外袍,抓起长剑,开门出去了。
一出门,她警觉地扫了扫院中的周遭,旋即走至中庭,想唤来护卫巡查一番。可又一想到自己还未束胸,便又折了回去。
谭千令赶忙进了屋,将门合上,拴好。转过身看去,猛然一震,手中的长剑都略有些抓不稳了。
“陛……陛下?”
谭千令吃了一惊。
狗皇帝怎么来了!
莫非……方才是他搞的鬼?调虎离山?老奸巨猾的狗皇帝!简直了!
南宫珏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清丽的面容,伊人身姿绰约,是他未有料到的。
此时,她如墨般的青丝微散,些许发丝柔顺地垂落在肩上。身披一件浅青外袍,里头是白色的中衣。
她清澈水亮的杏眸正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丹唇微启,未语便已醉人。
谭千令见他久久不语,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墨眸。
他古井无波的墨眸此时已然波澜四起,眸中的情绪亦是昭然若揭。
这狗皇帝的眼神太不对劲了!
……貌似带了些欲望?
呸呸呸,就是很重的欲望啊!
谭千令见状,忙将自己像包粽子般用外袍裹了个严严实实,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大声告罪道:“陛下!臣有罪!”
南宫珏:“……”
“臣不该如此衣冠不整的出现在御前,是臣冒犯,望陛下开恩。”谭千令声情并茂地说着,将怀里的长剑艰难地往下挪。
南宫珏好笑地看着她,眸中的情绪渐渐消散了下去。
“爱卿这般怕朕作何,朕又不会吃了你。”南宫珏笑了笑,朝跪着的谭千令走来。
笑话!深夜造访不谈,凭他那眼神以及这般的轻言调戏,便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好不!
谭千令朝后缓缓挪了挪,发觉脚尖触到了门板,心里一阵悲从中来。望着步步欺近的某人,也不管那劳什子君不君臣不臣了,一股脑地拿出了几分少时的气势,大声喝道:“南宫珏!你给我站那别动!不要过来!”
未曾想,南宫珏还真止了步。
“念念。”
他神情微怔,口中情不自禁地轻喃道。
念念?
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小名的?
莫非过去他俩真有这不可言说的关系?
千万别啊!五皇子当上了皇帝,想想便知道此人绝非善类,万一哪天不念旧情了,倒霉的还不是她!她只不过是想好好做个混吃等死,不,救国于水火的好官,谁曾想……方才又不慎叱了狗皇帝,会被罚俸禄嘛……
“陛下,臣名谭念,字千令。这‘念念’着实是……”叫臣汗颜呐!
“朕觉着甚为好听,谭爱卿有异议?”南宫珏回过神,声音便旋即冷了下来。
“没……臣不敢。”
又装模作样,谭千令你真是愈来愈让朕刮目相看了。
“朕此次夜访,不过是来看好戏罢了,爱卿无须多想。”南宫珏走近,矮下身,盯着她清澈的杏眸,笑道:“不过想来是朕来迟了,爱卿已亲手解决了呢。”
“臣下次一定慢些解决,也好让陛下尽兴一番。”
“可朕此次不尽兴当如何?”南宫珏目光毫无遮掩地打量着她。
“拖出去打臣几板子?”
“……”
“要不然便罚臣月俸?”
“……”
谭千令看着南宫珏愈来愈冷的面容,原本就不断在滴血的心更是抽痛了几下,手指比了个“一”,期期艾艾地说道:“那便罚臣……一年的俸禄?”
“闭嘴。”南宫珏忍无可忍。
谭千令道:“……”这还不够狠?一年的俸禄啊!
“不知?”南宫珏一挑眉。
谭千令点了点头。
“那朕便教你。”说毕,南宫珏便倾身而来,一吻便擒住了她的的唇,肆意地攫取着她的芳泽。
谭千令一怔,不禁睁大了双眸。眼前是深情难却的墨眸,仿佛如一笔晕染开来的墨色,勾画出深深的笔触,将她慢慢融了进去,迷途忘返。
她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完了。
……
“念念。”
……
“我会护你周全。”
……
“我等你。”
……
“念念,我娶你好不好?”
……
“念念,别走。”
……
这是谁在说话?……我又是谁?
谭千令脑子一阵针扎似的痛,转而又是一阵嗡嗡直响,瞬间头痛欲裂。
她受不了了,脑袋似是要炸开了一般,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
她用力推了推身前的人,竟一下没推动。只觉唇上一痛,她脑袋顿时便不疼了,眼前也清明了不少。
南宫珏毫不犹豫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便就此移开了。
没忍住。
他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将微凉的手轻轻覆在了她发热的额头上。
谭千令感觉到一阵清凉的触感渗进额内,终于全然清醒了过来。
“陛……嘶……”谭千令还有些蒙,见眼前的人正看着她,她刚想开口说话,嘴唇便是拉扯般的一痛。
她猛地想起,方才她又被狗皇帝给吻了!而且还咬了她一口!过分!叫他狗皇帝他就真属狗了是吧!
但……方才脑子一片混乱是怎么回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到。
谭千令摸了摸被咬出血的唇畔,有那么一刻,她真想拿怀中长剑捅这狗皇帝一剑,能君臣两隔也是好的。若是真能如此,也别怪她不念旧情,毕竟少时的记忆也就那么一点点,不足为念。
可惜……她不能,想来还是苟活着得好……
南宫珏清晰地目睹了她此刻脸上精彩万分的变化,忍俊不禁。
随后又敛了笑,抽身站起,眸中即是一片波澜不惊,淡淡说道:“朕尽兴了。”
“你!”谭千令也忽地起了身,因跪久了的缘故,两条腿顿时有些飘忽打颤。且起势用力过猛,怀中的长剑滑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而她,便是一个重心不稳地朝南宫珏扑了过去,这姿势瞬间生出了一种饿狼扑食之感。
南宫珏一把接住了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地道了一句:“承蒙爱卿款待。”
谭千令道:“……”
狗皇帝!谁愿款待你找谁去!本公子我不伺候!
温热的气息从她耳畔一扫而过,她耳根子倏地一红,忍不住一掌朝他胸膛送了过去。
只见他修长的身形一闪,轻巧地躲了过去。转眼间,门便被从里到外地打开了来,南宫珏泠然玉立在门外。
他拂了拂袍袖,看了一眼追了出来的谭千令,轻身一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南宫珏!你个狗皇帝!”
她终是骂了出来,看向他拂衣了无踪的方向,现已是一片茫茫夜色。
气煞她也。
转念一想,她又顺了顺气,自我安抚着。
不气不气,我在吃皇粮。
但也不代表他可以吃他臣子的豆腐啊!
——
晨光熹微,天色濛濛。
早春的清晨还带着微微的寒意,薄雾还未消却,树影还依稀朦胧着。
府里早早便亮了灯,灯火通明下,下人们早已各司其职,陆陆续续地忙着自己的府务去了。
谭千令理了理官服,戴上官帽正欲走出院门,便见丫鬟端着托盘过来,疑惑地问道:
“公子,起这么早做甚?今日不是休沐么?”
“休沐?”谭千令想了想,一拍脑门道:“还真是……给整糊涂了。”
“那公子可还休息?”
“不了,为我备套常服,我今日正好有事要办。”谭千令说着,转身回屋的同时,又交代道,“你知会一声管家,叫他备辆马车。”
“公子嘴上的伤……”丫鬟眼尖地瞧见了她嘴上的伤,关切地问道。
“无碍,昨夜不慎被蚊虫咬了。”谭千令咬咬牙,笑道。
“是奴婢疏忽了,改明儿奴婢叫人弄些熏香来,放公子房中除除蚊。”丫鬟体贴地说道,心下想着,这蚊虫是愈发猖狂了,这早春还未过呢,就敢出来招惹她家主子。
“你有心了,只不过这蚊虫难缠得很,怕是难除啊。”谭千令面上颇为忧虑,暗自却笑得开怀。南宫珏这只大蚊虫岂是一炉香可轻易除得了的?若可以,她愿出千金购置。
丫鬟小脸一红,略有娇羞地低了低头,柔声答道:“为公子着想是奴婢的本分。”
谭千令道:“……”
诚然她是曲解了她的意思的,这小姑娘心里头的那点心思她清楚得很,只盼她自己能尽快想明白了。毕竟她谭千令所非良人,若是到了必要时也只好将她遣走了。
“好了好了,你该准备的且去准备。公子我啊,忙去了。”谭千令只当没瞧见她那欲说还休的模样,出言将她打发了去。
丫鬟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副皮相,果真是招蜂引蝶呢。
她回了屋,摘下官帽,置于桌前。随后便起身走至窗前,双指叩了叩窗沿。几声轻响过后,旋即便飞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翅膀扑腾了几下,便落在她的手上,它的一侧腿上赫然绑着一小卷信条。
她取下了信,快速地展开过目,信纸上龙飞凤舞地落了七字:
玄南观见。
落款——百晓生。
谭千令沉吟了片刻,将信条置于烛前烧毁,又将白鸽放飞了回去。
“故弄玄虚。”谭千令抿嘴笑了笑,坐回桌前,倒了杯茶浅呷了一口。
只等着丫鬟送来衣裳,坐马车前去会会这百晓生了。
百晓生呐,都知晓些什么呢。
知晓她这暗号的人少之又少,那百晓生既是送了信来,想必得知的消息也不会让她失望。
当年的事,她记忆里或许是知道些的,但也仅限于浅尝辄止。想要知悉全貌,必须逐步去调查。
她有预感,她爹爹并没有死。可这八年却杳无音信,他到底去了哪?他又因何而去?她不得而知。
那位百晓生的消息若是有诈,她也自有办法脱身。若是真有其事,去一回自然不亏。
只不过他这般做又意欲何为?
她拭目以待。
思及至此,房门被叩响。
“进来。”
“公子,这是你要的常服。”丫鬟推门而入,欠了欠身,将衣裳置于架上,便又问道:“公子可还有吩咐?”
“无事了,你退下吧。”谭千令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丫鬟也不多说什么了,转身出去后便将门合上了。
谭千令望向窗外,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洋洋洒洒地照了进来,伴随着细细碎碎的光点。光束下,隐隐约约可见细小的尘埃在空中盘旋飞舞。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