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中午,潘锐打来了电话:“上班第一个星期,很多事情压着没处理,我今天走不了了。”
“没事,你忙吧。”前一天晚上通话,潘锐就已经说过可能星期五脱不开身了,夏至早有预备。
挂掉电话,她从欧娅饭堂走出,直接走向了工业园大门。走到保安室时,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
正对大门的就是他们的主办公楼,四四方方的十层办公楼,大门装了扇高大的电动玻璃门,显得现代化而气派。大楼正面是蓝色的玻璃幕墙,这是一面单面玻璃,在室内他们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致。
午阳当空,玻璃幕墙一角反射着刺眼的光。她用手罩在眼睛上方,感到微微的眩晕。
“出去吗?”叫老王的保安和她打了个招呼。
“嗯,是的。”她笑了笑,抬腿走出了欧娅工业园大门。
她怕自己会再回头,因此一路叮嘱着自己走快点再快点。
她订的是四点的车票,现在是一点不到,回到出租屋大概一点四十分吧。她昨晚就收拾好了一只行李箱,一个行李袋,电脑塞进了背包,大学时攒下的两箱书,她送去了萧以晴的宿舍。
钥匙她也留给了萧以晴,一是需要以晴帮她处理退房的事,二是因为萧以晴对她那只小冰箱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但她得周末才有时间来搬。
“你下午反正都请假了,干脆等下直接搬走得了。”夏至背起潘锐的吉他说。
她其实反对萧以晴请假过来送她,但萧以晴还是不顾她反对地来了,梁璐也是。
“我送你去车站,再跑回头搬这货?你饶了我吧,这货看着不重,我也搬不动啊。我改天找个同事来帮忙搬。”
“还是先别搬吧,搞不好这脑残明天就跑回来了。”梁璐话有点冷,她在电话里骂了夏至一通,表示没看出夏至是个这么愚蠢的女人,可是她还是来送她了。
夏至嘿嘿笑说:“也对,没事先放着也行,我房租交到了15号的。”
她们到楼下叫了辆的士去车站。年后车站改了检票方式,检票以后乘客得独自进闸乘车,梁璐和萧以晴只能送夏至到检票口前。
夏至接过两人手里的行李,她把行李袋放在了行李箱上,这样可以一同拖着走:“行吧,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梁璐双手绞在胸前,和萧以晴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夏至,我和以晴商量好了,下个月我们会帮你续一个月的房租,你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我们就是想告诉你,你是个有娘家的人,被欺负了受委屈了,你是有退路的。”
夏至深呼吸一口气,吸进的气流在胸腔里颤了几下,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她抱住了两人的脖子:“我知道,我不会被人欺负的。”
在广播声的催促下,她放开两人转身走进了检票闸。
长途客车驶离车站,驶离她奋斗的城市,驶向她寄以厚望的未来。
浸润着斑驳历史的楠洲老街道在往后退,标志着楠洲高速发展的高楼大厦在往后退,缀满米粒大小的芒果花的绿化树在往后退,她的梦想也在往后退。
可是她不想为此流泪。她明白她放弃的是什么,也肯定她能得到的是什么。她塞上耳机,听着那首百听不厌的《那些花儿》,靠在椅背上,抱紧背包坠入了睡梦中。
楠洲离泰城市中心直线距离150公里,这是地图上的距离,两地有高速直达,但也得走上两百多公里,夏至到泰城时是六点半,再到大河县五谷镇,她还得转乘一个半钟头的市内客车。
市内客车是破破烂烂的旧中巴,当车子在标注着“大河五谷”的站牌前停下,夏至吓了一跳,这种走起来“哐啷”作响的车子,就算在康洲也早就被淘汰了。
“你上不上车?”检票员看她捏着票不动,不耐烦地嚷了句。
“哦……好。”
车子没有行李厢,她只能把行李全部搬上去。因为担心东西太多阻碍到其他乘客,她拖着箱子走到了最后一排,这里座位相对宽松些,但也更颠簸些。
到这里,夏至已经了无睡意了,她好奇地看着车窗外这座陌生的城市——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城镇吧。
楠洲也有类似这样的老城区,但在泰城,低矮的墙灰在墙上落出了一个个坑的南洋式骑楼填满了整个主城区。
新建的高楼也是有的,只是建筑风格显得极为淳朴,没有楠洲商业街上随处可见的大屏幕,最多在镶着瓷片的大楼外墙上挂一幅红得扎眼的大型广告画。与楠洲想比,街道上人影寥寥,让夏至感到很是荒凉。
而更荒凉的是这一路。车子驶出泰城市中心后,七拐八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路上的灯越走越暗,最后整辆车子在一团墨水般的漆黑中行进。
夏至趴在窗外瞪大眼看,路旁隐隐约约的丛丛树影让她意识到车子正行走在山间。如果不是这一车上还有不少乘客,她甚至要以为自己上了黑车,正被卖往山区。
司机想必是经验丰富了,在这样浓黑的夜里把车开得风驰电掣。
重点是道路还是极窄的,车身时不时被生长得毫无章法的野草或枝叶刮到,每一次夏至都要吓一跳,以为路边潜伏着的某只野兽要扑到车上来。
一路胆战心惊加上司机的生猛操作,夏至终于晕车了,她艰难地吞咽着唾沫,把翻滚的胃部压了一次又一次。
因为要赶车,她到达泰城后没有吃晚餐,此刻胃里全是酸液,使她加倍难受。她合上眼,将额头顶在前座上,这样能稍稍减少身体的颠簸感,这个姿势也更便于压制胃部。
总该要到了吧……她心里想到。她从来没有坐过如此漫长的一个半小时的车。
她本来是想在车上给潘锐挂个电话的,然而晕车的痛苦让她连掏出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她也无法判断她到底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可以到达五谷镇。
终于,车子驶进了一簇亮光中,几经调整后,车身跳跃了一下,停了下来。
司机粗声粗气地嚷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