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逸捧起自己身前的那只杯子,送往唇边,他看了夏至一眼,笑笑说:“来,尝尝这茶,陈年的青柑。”
“哦……好……”夏至小心地举着杯子,生怕茶水溢出会引起尴尬,她浅浅抿了一口,说,“是普洱么?很香的陈皮味。”
“夏小姐对茶叶有研究?”王博逸的口音字正腔圆的,喉音很重,带点广播腔,夏至猜测他可能是北方人。
“没有没有,我爸爸有时会喝点茶。”她可不敢不懂装懂。
“哦,是这样。那我们开始吧。”王博逸这口音在南方人听来有点难辨,夏至一直努力地竖着耳朵,不过他这忽如其来的转折还是让她意外了一下。
王博逸把她那本摊开的简历擎在身前,翻着说道:“夏小姐,你简历里说,你喜欢写作?”
“嗯,是的。”夏至不知不觉地又十指相扣起来。
“喜欢到什么程度?”
“呃?”这问题……好像有点不大按牌理出牌,夏至想了一下,说,“就是……我从小比较喜欢写作……”
“只是比较喜欢?”王博逸打断了她。
她呼出的一口气被断开成两截,她偷偷地缓了一下,继续说:“是很喜欢……写得也很多。大学期间,利用课余时间在校内外刊物上都发表过不少文章……”
“不少是多少?”
这次夏至整个愣住了,她的简历里都有列表,他是要她当场数给他看吗?
她掌心稍稍互相磨蹭了一下,感到里面已经汗津津的。王博逸盯着她,透过他脸上厚厚的近视镜片,夏至看到他那被一圈一圈缩小了的眼睛射出瘆人的光。他在等她回答。
她把自己的十根手指拉开,拿起大腿上那份简历,翻到最后面的发表文章附页上,递给王博逸看:“王总,您看,这些都是……”
“不是不是。”王博逸摆着手推开了她递过来的简历,“你发表过多少文章,你自己没有数据?多少篇是公开发表在国家级刊物、省级刊物、市级刊物、校级刊物,你知道吗?”
夏至把简历收回来,重新合上放回在大腿上:“我没有在国家级刊物发表过,省级发过3篇,市级有15篇,校级因为比较多,所以没有专门统计过。”
“所以你大概还是心里有数,可能是因为省市级也不多才记得那么清楚吧。”
王博逸说这句话时没有看她,他低着头看他手上那份她的简历的第一页,脸上的笑纹加深了一点。
夏至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这句话……是在指出她条件不怎么好,配不上他们这个职位么……
“但是,”王博逸的这两个字音量提高了一些,“这些对你最有利的数据,你应该写进你简历的第一页。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应届生那么喜欢做厚厚一沓简历。
“看着花了很多心思,还弄个封面,编页码,搞花边,是挺好看的,但不直观,一般公司招聘不会看那么多花里花俏的东西,我们只想知道你是否符合我们的条件。”
这是给她的问题吗?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坐立不安,她克制着调整坐姿的冲动,说道:“谢谢王总的指导,可能我简历做得确实不太好。不过我想,贵公司这个职务我应该是可以胜任的。”
“你看,你连表达自己的能力也这样不自信。‘应该是可以胜任’是什么意思?我们这里不是你们大学的学生社团,不是为了锻炼你,我们是希望你能给公司创造价值。”
夏至开始意识到,她再在这里呆下去,可能就要发疯了。王博逸是什么意思?大老总闲着没事干拿刚出茅庐的应届生来捉弄一下吗?像猫捉老鼠那样?她干脆不说话了。
这次王博逸好像也不是非要她回答不可,他自顾自地说着:“我不是很喜欢你的简历,但是我还是很认真地看了。能请你过来面试,说明我们公司对你的基本能力还是认可的。
“年轻人嘛,基本都是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自视甚高。我也年轻过啊。这家公司是我一手创办的,年轻的时候,去给别人打工,第一次去面试,就被老板批评:‘你看你那腿,抖个不停,江湖大哥吗?那还来找工作干什么?’从此以后,我腿就没再抖过。”
王博逸捏着嗓音,装着他那记忆中的老板的声音说着话。
夏至听着他的话,身上像爬满了蚂蚁,她竭尽全力忍耐着,她多么想摔门出去,这工作不要就不要了——当然王博逸很可能本来就没想要招她。
然而,出于礼貌,她还是说服了自己坐着听他的叨叨,仿佛来面试的是他,而不是她。
王博逸又说了一轮陈年往事,最后说出了她期待着的那句话:“行吧,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好好想想。等我们通知吧。”
她站起来,发觉自己的裙子已经被汗水粘在了身上,也不敢当着王博逸的面整理,她鞠了一躬,说道:“谢谢王总。那我先回去了。”
出了门后,夏至差点没瘫倒在走廊上。办公楼里开着中央空调,处处凉丝丝的,可是汗水还是浸了她一头一身,沿着脑门、脖子、后背一串串地往下滚,把她的衣衫打湿了很大一片。
淡妆大概早被冲掉了,还好她没有化眼线的习惯,要不还不成了大花脸。
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如果不是已经两腿发软,她可能会一路小跑着去坐车,然后直冲进宿舍。
宿舍里没有人,她拖着两腿走进去,一进门就踢掉了高跟鞋,掀掉闷着汗馊味的裙子,胡乱洗了把脸,用湿毛巾擦了一把身子,套上睡衣就爬了上床。
她其实也睡不着,但就是不想动了,连午饭也不想去吃,整个人像被砂纸磨掉了一层皮。
十二点多,潘锐打了电话给她,她没有接,回了他一个短信,说不去吃饭了。他又不放心地打了过来,她只好谎称自己有点头疼。
“怎么了,要去看医生吗?……行,那你睡,我去给你打饭,你等下下来拿一下。”
挂掉电话,萧以晴刚好回来了,夏至也用同样的借口糊弄了过去,并让萧以晴到楼下去帮她接一下潘锐送过来的饭盒。
她不想对潘锐和萧以晴讲述她这个早上的遭遇,她感觉就是说一下,都像是要在那种屈辱中重新爬一遍那样。
她知道作为应届生的她有很多缺点,不成熟、没经验、欠圆滑,可是,这就活该她受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