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问过脉后,告知四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叮嘱她不要抠额角的血痂,小心留疤。
庄愁予送走郎中后,便打算动身去正房找母亲认错。
只是找茬儿的人来得更快了一些。
“四姑娘身子可好些?”屋外一丫鬟扣了扣纱窗,小心地问道,庄愁予认出那是母亲屋里的小桐姑娘。
庄愁予热心道:“我身子好着呢,只管告诉夫人并无大碍,我一会儿便去见夫人。”
小桐道:“四姑娘,也别等着一会儿了,老爷和老夫人都已经在中堂等着你了,三姨娘都快闹上天去了。”
庄愁予真是哭笑不得,她看出那三姨太不讲理,却不知道是这般得小心眼儿,片刻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知道了,我收拾下头发,这就去。”
小桐小心翼翼地叮嘱道:“夫人叫四姑娘切不可再冲撞了。”
庄愁予并不作答,也不想作答,自顾自地梳起了头发,湘湘见状从窗子里探出头,帮着打发了一句:“小桐你叫夫人放心便是了。”
“头发还没干透,”湘湘合上纱窗,见四小姐巴巴皱皱贴在脑门子上的刘海儿道,“现在叫你去不是存了心看你笑话?”
庄愁予一手揪起她的刘海,拧成一绺,一手拿着一只碧蓝色的蝴蝶点翠鬓钗道:“湘湘,你用这个帮我把刘海儿往后卡住了。”
湘湘替她摆弄的这会儿功夫,庄愁予问阿清道:“嬷嬷,我平素与祖母都不太熟络,她是向着我母亲还是三姨娘的?”
阿清嬷嬷道:“这不好说,老太太自己原先也是正房夫人,便不太待见妾室,但是这三房却是她自家的侄女。”
庄愁予点了点头,心下已经有了个大概,庄老太太明面上要顾及正方太太的威信,但免不了偏心自家人。
湘湘将她的刘海盘好卡住,露出了庄愁予原本光洁的额头和柔丽的眉形,一双眼睛的神采也得以展露出来,长发曳腰,松松挽住,竟是比原先更有大宅长女的贵气。
“改日姑娘还是不梳刘海儿来的俊俏。”连阿清嬷嬷也忍不住惊叹道。
其实哪里是刘海儿的缘故,不过是现在的庄四姑娘眼神里的落落大方之意使得这原本就极为漂亮的眼睛得以拭去灰尘,牢牢夺住他人的目光罢了。
女孩子家最好的打扮未必是胭脂珠翠,而是自己的自信,与自身相得益彰的气场。她此刻与原来庄四小姐的不同便是因为这个庄姑娘有了自信。
二十一世纪的庄愁予生在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中产阶级家庭,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是外科医生。父母给她的自由和爱让庄愁予长成了一个开朗又自信的姑娘,而她自小展露出的极佳的数学天分,又让她成为同龄人眼中天才般的存在。
与一般木讷的理科生不同,她也爱诗词歌赋,也爱钢琴书法,时刻对新鲜的知识保持着好奇感,譬如,别人学了英语便觉头疼,她却还会钻研更古怪的拉丁文。
想不到这样的人生恰巧赋予了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女孩同庄家正房夫人长女身份相宜的矜贵了。
闯过抄手游廊,来到正房。庄愁予学着原身的仪态,来到了家中的中堂。
一张梨木八仙桌镇在一对高挂对联下,两侧各一把黑漆木椅,一左一右坐着老太太和庄谦鸿,顶上一左一右挂着盏八角灯笼。两侧茶案摆开,右首坐着庄夫人,下位分别坐着二姨太和三姨太;左侧则是庄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
老太太估摸着有六十多岁了,头发只是斑白,盘得一丝不苟,用着的簪子都是木制的,但看上去做工精细,极有分量。精神头极好的,手上还抱着个暖手的小铜炉,脸上总浮着笑容,但见庄愁予一进门便板住了脸,端坐着也不看她。
庄老爷是个中分头,头发有些长,是瘦削长脸,眉眼看着都是清瘦型的,庄愁予的长相是有零星他的影子。他身着着黛色长袍,长袍绣有暗纹,袖口还有玄色的滚边,低调中透着讲究。也是端坐着,但并未有要苛责的意思,反而温和地看着庄愁予。
右侧的庄夫人是三个太太中最年长的,衣饰也更为注意,里头是牙白的旗袍,外罩绛紫色对襟长马褂,领口绣着一对暗纹牡丹,头发盘得高高的,是庄愁予不知道的发髻,斜插一只金步摇、一只攒金翡翠簪。五官灵秀,从轮廓可见一些年轻时的绰约,想是多年的生产和孩子的夭折折腾得她没了颜色,皮肤早早起了褶子,像是一朵干瘪的花,纵使插在精致的花瓶子里,用水养着,还是无精打采的。庄夫人微微侧着身子,手中的帕子攥了又松,始终没开口说话。
二姨娘是个不太鲜妍的女子,衣服的颜色是极素雅,款式也是极为平常的,全身首饰只有一只玉簪看上去值些银子。但是庄愁予却觉得,她是三位太太里最为漂亮的一个,尤其是那清冷的侧脸,竟然有几分仙态,仿佛周围的事情与她并不想干,她也不想知道。二姨娘身侧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与她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尤其是一双猫儿般的眼睛,就是庄家的六小姐,庄乐知。只不过庄六小姐没有她母亲那般冷淡,还朝着庄愁予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庄愁予回以浅笑,大大方方地踏上灯芯绒的绣花地毯子上,向众人福身请礼道:“愁予见过祖母、父亲、母亲、二姨娘、三姨娘以及哥哥嫂嫂,劳大家为愁予操心了,不知召愁予前来,所为何事?”
庄愁予目光扫到三姨娘,只见她抱着手,轻轻哼了一声。
庄夫人看到庄愁予并不怯懦,手中的帕子便就放开了,厉声道:“愁予,我原来不知道你是这等胡闹的性子,犯了这么大的错,害得大家为你担心,还不跪下认错?”
庄愁予可无意下跪,半是撒娇地求情道:“错我是知道了,各位长辈说的什么愁予都会仔细听着,责罚也都会认,只是这摔伤的腿,跪着生疼,能否就免了女儿的皮肉苦?”
“哟,原来四姑娘是这等子桀骜不驯的人物,”三姨太太阴阳怪气道,“那我刚刚算是吃了哑巴亏了,连夫人您的话她也不听,那我被顶了几句也是不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