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老太太尚健在,且只有庄谦鸿这一个儿子,虽然有三房的太太但是终归不算是个大家族,张罗着一起吃饭并不是难事。再加上庄谦鸿本身就是个古板做派的人物,所以庄家的晚饭每日是都要一起吃的,或者在正房摆桌,或者在老太太房里摆桌,总之是要一家人聚在一起的。
今日的晚饭也不例外地设在老太太屋内的。
庄愁予在屋里歇了歇脚,便差不多到晚饭时分了。她挑了一套干净的淡绿色袍子,叫湘湘给自己好好梳了个双丫髻,髻上各缀了只禾绿蜻蜓的华胜,俏丽可爱。
“四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去?就吃个晚饭,还这般打扮?”湘湘不解道。
“这是人吧,总喜欢的好看的东西,父亲肯定喜欢好看的闺女,祖母肯定也是喜欢标致的孙女,我刚做了错事,总要给大家些好印象来缓缓劲,”说着庄愁予低头摸着自己的首饰盒心疼道,“再者,这一盒子的首饰不拿出来见见光迟早自己就锈了,简直糟践。”
湘湘哑然一笑,道:“以前怎么不见你心疼,成天就知道带着同一个梨花簪,也不换换。”
庄愁予听到这儿,目光落在了那簪身的描金都有些斑驳的梨花簪上,如同白日里见到那小鱼儿压襟一般,心下又是一阵空落落的感觉。
好像有些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便不再做想了。
“这不是都带旧了嘛?我呀,要做到雨露均沾才能爱的长久。”庄愁予答道。
收拾完了,庄愁予便提前到老太太房里为晚饭摆桌搭了把手。她从厨房里接过洗好淋干的银著捧着去老太太房里,正好遇到端碟的大少奶奶,便主动问了声好。
大少奶奶也就淡淡地笑了笑,整个人恬静极了,宛若一株茎嫩叶柔的雏菊,安然的开着,有自己的柔美,确也不显锋芒。
庄愁予自然问了句:“嫂嫂,我哥可回来了?”
“没的,”大少奶奶微笑道,“不打紧,他常这样。”
庄愁予见她不排斥自己,便主动靠近,接着道:“我今儿下午去西单牌楼与哥哥顺道便让他送了一程,听他说是去听戏的,听戏都是要听到这么晚的吗?”
大少奶奶轻声细语道:“是的,且不说这一班子的戏一唱就是两三个时辰,等着角儿上场和角儿散场后都是那些戏迷们要蹲的。这样一来便近了饭点,戏台又在颐和园那远地方,不方便回来,就在那儿的馆子和听戏的友人吃一顿,也是惬意。”
庄愁予笑着问道:“原来嫂嫂也是喜欢听戏?”
大少奶奶笑着摇摇头道:“只是小时候家中常请戏班子来,模糊的有个印象罢了,谈不上喜欢。”
庄愁予道:“父亲倒不太喜欢请戏班子,我都没这运气见上一见,不如嫂嫂哪日带我去戏院见识一番?”
大少奶奶侧过身,依然是微笑的,但是话语里有些疏冷了:“四姑娘应当知道,这样是并不合规矩的。”
庄愁予眨巴着眼睛,便落了这位大少奶奶半步,之后便再也没有追上去,直到一前一后到了老太太屋中。
直到开饭也不见庄浩倡的身影,庄老太太时不时瞥向那空位,似乎是不满。大少奶奶总是微笑着,自顾自吃着,不声不响。
庄愁予挨着庄夫人坐,每当老太太瞥向庄浩倡那儿,她便要遭庄夫人一记眼神,只得低头扒饭,余光还总能扫到三姨太太幸灾乐祸的目光,吃了一肚子窝火。
不过庄老太太倒是在饭桌上又夸了庄愁予一顿,说她标致,人也变勤快,是贤惠的大姑娘了,改日提亲的人定会踏破门槛的。庄愁予讨好老太太的功夫倒是没有白花。
晚饭撤去后,庄夫人并没有回屋,她在廊外站着等,直到看到庄浩倡踩着大宅灯笼的光亮回了厢房才缓缓对身边的小桐说了句:“走吧。”
不过酉时(现代的五六点),屋外除了几处幽幽的灯火,只剩星光了。不过这星光是意外灿烂,虽然清寒,但映得黑夜也是格外热闹的。
周围人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不以为意,整座城都昏昏沉沉地,准备着入夜了,只有庄愁予,趴在窗前,眼巴巴地望着,是以将方才这几幕都收在了眼底。
思量良久,她呆呆地敲着窗框道:“‘他常这样’,湘湘啊,你说嫂嫂这么逆来顺受的人为何会去抓到哥哥在友人家过夜呢?”
湘湘见她在窗前透凉,替她添了身披风,道:“可能大少爷回家过夜便是大少奶奶的底线呢?”
“底线,”庄愁予若有所思道,“湘湘啊,养猫时候的嫂嫂是不是比如今有脾气些?”
“脾气倒不敢说,”湘湘回忆道,“不过的确多些喜怒哀乐的神色,不像如今,见着就只会笑了。”
的确,无论何时,大少奶奶脸上都是挂着笑的,就是这笑容太浅了,反倒显出了苦相。
庄愁予依然望着星天,思绪游弋到了自己的纸和笔的着落上,又想起下午惊心动魄的经历,抬头眨了眨眼,就好想是梦境一般。
便觉得那男人说的送纸送笔的承诺也是梦了,不禁揉着太阳穴低声嘟囔道:“吃大亏了,连人家的名字都没问,万一他根本没放心上,我还得去给周老板打工才能把这两块大洋挣回来。”
“四姑娘这是在说什么呢?”湘湘好奇道。
庄愁予扭头,拗了个和善的微笑道:“没什么,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