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左君看向断剑郎,尤其是看到这位黎阳洲八山境大武夫那灰头土脸的狼狈相时,笑得格外开心,蟒鱼齐游,纯粹走体魄武夫路线的绣春手此时觉得心情舒畅,气息浑润如意,风光正好。
方陌看向天空,伸出手比划了几下,测算了一下根本测不准的距离,眯着眼睛,似乎觉得从天上掉下来是一件特别值得惊诧的事,尤其是光脚年轻人那一幅一看就是被雷劈坏了的样子,更让不负春光的丑陋少年觉得在意。
青衣年轻人站在白斑少年身旁,微笑着默不作声,负手而立。
白衣少女皱着眉头,觉得此时处境似乎有些不妙,甲八房那几位名动江湖的天骄妖孽在今日,她已经遇到了三位,如若算上她自己所在的甲八房,那么今日已经有半数的人碰了脸,这在街道上化了佛像的小僧人虽然武道修为不到,但心境修行却可以说凌驾于在场大部分人之上,一场莫名其妙的因缘际会,让她觉得有些失算。
一位负着桃花枪的明媚少年和一位锦衣小胖子从墨春街到扇贝街的一处巷口处探出了两双疑惑的眼睛,当看到在场的人,尤其是那脸有白斑的丑陋少年时,两位少年明显眼神一亮,快步向着这边走来,跟在两位少年身后的那位高大老人原本神色有些惬意和温煦,但在看到街上那负手而立的青衣年轻人时,明显身子一顿,脸色变化了一瞬,脚步重了些,踩在街上的脚印也更深了些。
当看到这三人出现时,白如玉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这让她更觉得有些不妙。
穿着飞鱼服的英气少年突然转过头,对着白如玉笑问道:“苑来客栈有甲八房,乙十六房和丙三十二房,请问这位玉宿山的姑娘可知是谁置办的,我来得晚却也有幸住进了甲四,在我之前为何没人住?”
白衣少女摇了摇头,皱眉不语。
姜左君看向青衣年轻人,又看向他身边那位穿着破烂的墨春街贫苦少年,笑意更浓,这位在庙堂上可摘弄鱼虾的绣春手有着其他人所没有的敏锐直觉,似乎已经有所察觉。
双鬓有着白霜的老人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拦住麻衣少年和小胖子,身形高大,嗓音温和,细语道:“世子,请慢行,且观望。”
两人停住身子,珞青衫看向老人,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老人站在两人身前,看向不远处站在佛像周围的人,叹气道:“世子年轻,可能有些人认不全,有些道道看不清,老朽痴活了四百五十载,算是多了些见识。”
这位活了四五个百年的老人在南阳王府中称得上一位幕间尊僚,一身宗师境界的武境修为让这位老人即便是在整个江湖野传中也能书得出手,一手靠谱的看水算术算得了山川日月,测得过百态人生。
老人指向不远处,涩声道:“在场的人中有墨春街上藏刀蕴花的小镇少年,大越庙堂上捕虾弄鱼的绣春手,黎阳洲内四剑覆灭一宗山门的断剑郎,玉宿山间出鞘生春的半寸绿,还有白汤山上佛心渡苦海的红尘小僧人,如若再加上您这位南阳王府的小无双黄桃枪,这种阵容,这种缘法,这般无法无天,真是让人心惊胆颤。”
珞青衫说道:“我不懂。”
老人挡在两人身前,身子挺得笔直,衣袍无风自动,像是挡住了一座看不见的滔天大山,又好像顶住了一片迎头压下的碧叶青天,继续说道:“每一位有着‘道象’的天骄妖孽皆是一座大山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福运回馈,有着各自山门的烙印,若是平日间,有两位相见便已是山门运道间的碰撞,动辄便有崩塌山上数百年福泽运道的风险,一般而言,山上不是派遣护道者跟随,便是会赐下可慑一方的江湖大器,用来做护道之用,此间天地有圣人博弈,一般人看不见,老朽多了些手段,看得比一般人多些,圣人称谓春秋,其春青尧,其秋黄尧,擅使春秋算计,更有春秋二意行至十二流,春意遮天,秋象覆地,这座山野小镇的天道恐怕在这数百年间已经不是原先的天道了,其间的天法运轨皆已经掌控在圣人手中,所以这些妖孽天骄的运道和行道自然也在圣人的掌握当中,圣人心难测,老朽不知此中厄福,因此只能让世子谨慎,以静看动,以自保为先,取造化为后。”
麻衣少年有些神色动容,“我还是不懂。”
小胖子更是一脸茫然,如同在听天书和鬼话。
老人见这位平日睿智的小主好像没有明白言外之意,只能说得更加清楚和明白,“圣人可能在算计在这座小镇的所有山上之人。”
麻衣少年默然不语。
老人无奈摇了摇头,示意两人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则一步一脚印的缓步走到众人之间,站到了青衣年轻人的身前,深深地躬下了身子,行了晚辈礼,拱手道:“晚辈南阳王府幕僚句立拜见青尧圣人!”
当听到句立这个名字时,青衣年轻人还没有反应,身穿飞鱼服的姜左君腰间的两把鸳鸯刀便已经出鞘架在了自己的身前,跟在姜左君身边的抱头老人则迅速后退到了扇贝街的街尾,一把绿鞘剑悬在白衣少女身前,剑身轻吟如莺啼,少女靴下的泥街上长出了半寸绿草,将少女的身子撑了起来。
气氛突然间有些微妙起来,众人持着兵戈沉默不语,青衣年轻人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传出,一边戴着斗笠的丑陋少年却有些震惊和诧异的看了看青衣年轻人,思索数息后走到老人的身前,深深地躬下了身子,拱手道:“墨春街鱼鼓木学徒方陌拜见句立宗师。”
老人眉头一皱,没有回礼和转身,朝着青衣年轻人再次开口,“晚辈南阳王府幕僚句立拜见春秋圣人。”
这春秋二字被老人咬得很重。
白斑少年不知这话语间的变化有何意义,依样画葫芦,躬着身子跟老人做礼,声调同样加重了不少,“墨春街鱼鼓木学徒方陌拜见句立宗师!”
虽然已经有过数次因缘际会,但两人之间此时却仿似有些陌生。
气氛有些尴尬。
青衣年轻人走到方陌的身边,示意少年站直身子,而后朝着老人笑眯眯道:“虽然我早就闭关许久,但也听闻这江湖上出了个兵家的兵法大家,上善伐谋,细水长流的为南阳王府添了不少福报,尤其是这一辈的小世子,更是被指教的兵法儒三家通透,被喜好热闹的江湖人称为南阳小无双,这位大家可言不易。”
兵法大家本就难修,兵法谋略,人心山洪,皆要精心细数,暗自挑剔,很少有人可以修到这种境界。
老人的身子躬得更弯,“圣人面前无大家,前辈莫要折煞小子,小子不过痴活的年岁多些,看得多了些,做的也多了些,因此得了些虚名,别的没起到任何作用,还为小子在这长生路上树了不少敌人。”
青衣年轻人依旧负手,气息难明,走上前扶起老人的身子,笑道:“大家便是大家,大家承认才是大家,哪有虚名是否,句立宗师的路走得很对,只是还是要放宽些,莫要自己给自己的路加些窄墙。”
说罢之后也不待老人回话,青衣年轻人便走到方陌的身边,看着少年在一旁跟人嬉闹玩笑,嘴角掀起一缕不易察觉的笑容。
春生明若!
老人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跟眼前这位圣人说话如同身后背了一座看不见的春秋大天道,宗师修为还是不够背的住,撑得下,若是这位圣人有心,老人这一身浩瀚的修为便要折在这里了。
当两鬓有些白霜的老人心头思索之际,身后的麻衣少年和小胖子却已经走到了方陌的身边交谈起来,三人相谈甚欢,老人察觉到了这一幕,没有责怪珞青衫,反而有些庆幸,当那位白斑少年先前在对着自身行礼之时,这位名为句立的老人就已经明白了很多。
不过当老人想到少年的身子状况时,忍不住眉头紧皱,依旧有些想不通透。
“放肆!”
骤然间句立老人大喝一声,声如春雷绽于天际,一道袖中短剑滑出,刺向白斑少年的身前,而后老人身形掠影,移形换位,瞬间便来到少年的身边,以巧劲将三人揽入身后,五指张开,朝前又微微弯曲。
一道金戈碰撞的清脆声从老人的手掌上传出。
原来是有人祭出了暗器,是一只通体漆黑的蟾蜍,个头不大,但浑身黑光,跟老人的袖中剑抵在一起落入了掌中。
看似被老人挡在,但这一击的力道可谓极重,以至于老人身后的三位年龄不大的少年被一道大风吹得仰面跌倒,极为狼狈。
老人砰然捏碎手掌中的黑色蟾蜍,而后将袖中短剑甩向扇贝街的一处,流光一闪,将躲在一间茶馆中的两人逼得显出身形,而后一腿踏地,化掌为拳,径直向着那两人杀去。
那两人为一老一小,老妇人本要迎敌,但小的却略作犹豫,强行抵下身前的那柄袖中短剑,拉着老妇人向着远处撤去,不愿与句立这位宗师那势大力沉的兵家打拳正面对抗。
偷袭尚且容易,但要避过后面来的反击谈何容易,句立宗师那兵家打拳的拳风之烈,让两人如同身在炽白的大日烈夏之下,吹乱了两人的衣衫。
“区区半步宗师,也敢暗害偷袭,哪来的胆子!”
老人怒喝,怒火冲天,变拳出击,砸向小女孩的脑袋,根本不被后者那人畜无害的外貌欺骗,早就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拳风如烈夏,运转浑润如意,没有落下老人身为兵家宗师的面份。
穿着花袄子的小女孩轻叱,迅速抬起双臂,起身站在老妇人的手上,手背叠加在一起,向前一推,一道龇牙咧嘴的大精怪便从掌中窜出,咬向老人的拳头。
“小道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