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拿着麻绳做的裤腰带,将身上的破棉袄脱下来整理好放在熟睡的儿子身边,木四先缓缓走到刚出生两天的二孙子身边。
伸出干枯而粗糙的手,抚摸在孙子稚嫩的脸上,木四先苦涩道:“孩子,出生的不是时候,先是黄河泛滥,又是大旱,还要被土匪祸害,终于要挺过去,日本人又来了,那是一群比饿狼还要狠毒的家伙啊!爷爷没办法让你们吃饱,就不再连累你们了...”
坐在炕头上说了很多,木四先的心里满是苦涩,声音却非常小,生怕吵到儿子儿媳。
把满腔愤恨对着刚出生两天的孙子说完,木四先起身就要离开,却一不小心碰到了大孙子,木四先赶紧对大孙子做出禁声的动作,一只大手就捂住了大孙子的嘴。
才三岁的木年增,乖巧的点点头,真的没有发出声音,木四先这才放心的把手拿开。
“爷爷,我饿!”
木四先刚把手从木年增的嘴上挪开,就听到木年增奶声奶气的说自己饿,因为营养不良,都已经过了三岁生日,木年增发音还不是很清楚。
留下两行苦涩的泪水,木四先站起来从挂在炕头梁上的竹篮里拿出来一块灰不溜秋的菜团子。
三岁大的木年增,看到黑不溜秋的菜团子,两眼放光,冲上去就要抢。
手里拿着今天好不容易从河里挖到的野菜,加上红薯面做的野菜团子,木四先嘴里不断流出口水,肚子传出来咕噜噜的叫声,野菜团子都送到木年增的嘴边,木四先猛然收了回来。
以为爷爷不愿意让自己吃,木年增蹭的一下从被窝里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木四先手里夺菜团子。
刚好把拳头大小的菜团子掰成一大一小的两份,正准备将大的一份重新放入竹篮里,小的一份给木年增,就看到木年增留着口水,穿着一件破旧的小夹袄伸手上来夺菜团子,用力过猛,木年增差点没从炕上掉下来。
为了不让木年增摔着,木四先一边去抱将要从炕上摔下去的木年增,另外一边将掰下来的那一小份菜团子送到木年增的手里。
情急之下,那份本来准备放回竹篮的大块菜团子,从木四先的手中滚落下去。
已是深夜,突然出现这样大的动静,把刚出生两天的木年忍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把木金勇还有黄槐花吵醒,已经被重新放在炕上,狼吞虎咽吃着菜团子的木年增,看到弟弟哭了,以为是饿了,从吃的只剩下大拇指丁点的菜团子上,揪下来下来一点红薯面,放倒哭泣的弟弟嘴边。
黄槐花刚好看到这一幕,以为木年增偷吃嘴,把弟弟吵醒了,看到孩子哭,想用菜团子喂弟弟吃。
急的一巴掌打在木年增的手上,大吼道:“干什么呢?偷吃嘴也就算了,你弟弟才出生几天?哪能吃饭?”
刚好准备将最后一点菜团子送到嘴里,黄槐花一巴掌打的木年增把仅剩下的一点菜团子掉在地上。
因为疼痛、也是因为惊吓,木年增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干什么呢?菜团子是我给孩子的,年增也是看到他弟弟饿了,想要给他点吃的。”
一声呵斥,木四先立刻将木年增抱在怀里,然后从地上把只剩下拇指大小的一块菜团子捡起来,认真的吹掉上边的泥土,重新放在木年增的嘴里,然后开始安慰受到惊吓的木年增。
木金勇隔着月光,一眼就看到木四先手中的裤腰带,还有叠放整齐的破棉袄,眼泪忍不住在眼里打转儿。
都说知子莫若父,儿子何尝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呢?
肚子咕噜噜乱叫,嘴里不断流出口水,舌头不断舔食着嘴唇,自己的爹已经很饿了,可是自己却看到他把大半份菜团子放回篮子。
掉在地上的一点菜团子吹吹土送到木年增的嘴里,隔着月光,可以明显看到爹爹的眼睛里对那木年增口中那一点菜团子充满了欲望。
面对这一切,木金勇无能为力,村里不知饿死多少老人和孩子了,如果不是自己提前埋在地窖里的百十斤红薯,面对如今这种情况,他们家早就撑不下去。
就算如此,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木金勇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木金勇坐先是呵斥黄槐花,然后把木年增从木四先怀里接过来。
“爹,还没睡呢?”
面对儿子的询问,将手里的裤腰带藏到背后,掖在裤子里,木四先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道:“这不,刚才饿了,想找点吃的,结果把你们都吵醒了。”
想到爹白天一天都在外边挖野菜,晚上回来做好了菜团子也没吃,只是喝了点红薯面做的糊糊汤,啃了几口树皮,不饿才怪呢!
再想到刚才余光看到木四先将一大块菜团子放回竹篮,刚才被自己打掉的一丁点菜团子也送入了木年增的嘴里。
贤惠的黄槐花,哪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用脚揣着木金勇,黄槐花催到:“赶紧给爹拿菜团子吃!”
砸吧砸吧嘴,装作吃过的样子,木四先一脸满足笑道:“爹刚才吃过了,你刚生完孩子,明天拿着菜团子,去你李叔家去换俩鸡蛋,给你补补身子。”
说完,不等已经站起身,手都伸到竹篮里的木金勇拿出菜团子,木四先转身就走。
走的时候还不经意的从背后把麻绳做成的裤腰带拿到面前,生怕儿子和儿媳看到。
“你们继续睡吧!”
木四先离开的身影,在月光的映衬之下,是那样的沧桑无力。
佝偻着身子,骨瘦嶙峋;走起路来,有气无力;健健康康的身体,浑身上下却透露着一股暮气。
年近花甲的年龄,本该享清福,现在却还要为了这个家忙碌,为了省点粮食,每天都吃最少的饭,干活却一点都不少。
“爷爷没吃!”
毕竟是孩子,虽然受到惊吓,黄槐花那一巴掌打的也不轻,被木四先还有木金勇抱在怀里哄一阵子之后,木年增停止哭泣。
看到爷爷离开,木年增告诉爹娘,爷爷没有吃菜团子。
手伸到竹篮里的时候,木金勇已经摸了还有七个菜团子,还有一个剩下一大半,哪里不知道爹没吃。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们家赖好不好有他在,爹也能劳动,多少还能弄到点吃的,村里很多人家,三天都不一定能吃得上一顿饱饭,自从土匪在村子里扫荡一次之后,几乎每天都有人饿死。
晚上自己也只是吃了半个菜团子,同样饥肠辘辘,吃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说着让爹多吃点,可是心疼粮食的木四先,无论如何也不肯吃一口。
灾荒之年也就算了,土匪走一波又一波,家里能吃的不能吃的,凡是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抢光了。
现在日本人也来了,比土匪更加可恶,土匪还只是抢点东西,你不招惹他们,他们不杀人。
可是日本人,只要看你不顺眼,小命立刻就没了,前几天听从城里逃回来的人说,城里死在日本人手中至少都有几千人了。
如果不是他们这里偏僻,又是出了名的贫穷之地,日本人不怎么来,木金勇都不敢保证自己的命还有没有。
把木年忍哄睡,重新放在炕上用被子盖着,黄槐花推着木金勇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爹准备寻死呢?”
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孩子,再看看面黄肌瘦的媳妇,木金勇流下无助的眼泪,声音哽咽道:“爹想走,就让他走吧!走了还能省下来一个人的口粮!”
不是不孝,而是无助,从小被爹教育,木金勇不是不懂得仁孝,但是与其让爹继续留在世上受罪,过那种吃不饱穿不暖,时时刻刻还要担心生命安全的日子,还不如让爹早点解脱。
最终黄槐花不再劝说,两个人抱在一起,看着木四先留下的破棉袄放声哭泣起来,哭声中充满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