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牧被闪电惊醒的时候小黑也醒了，它关切地看着艾牧。艾牧摸摸它的头，示意不用担心。不一会天上下起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得车顶咚咚直响。车子作过越野改装，加了防滚、顶灯后灯和铁丝网，后座被拆除，睡在车里也还安全舒适。艾牧急忙把车窗摇起来，外面的雨水已经飘进来不少。四周一片漆黑，为了省油也为了隐藏，车子在熄火状态没有开灯。
艾牧并不恐惧这种黑暗，恐惧这个词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他试着回忆刚才是不是做过什么梦，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梦这种东西，越努力回忆越想不起，不想的时候又经常突然冒出来。
不一会雨停了云也散去，月光皎洁。艾牧打开后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今天是出来后的第三天凌晨，已经越过H城在它的南边将近一百公里。此地离艾牧曾经生活过的S城还有很远的距离，顺利的话第七天应该可以到达。
这一路没有见到人，也没见到大型动物。人类强势干预这个星球已经几千年，大型野生动物所剩无几。即使这十一年城市之外很少有人活动，大型野生动物也没见着多起来。艾牧想，可能是平常所见的动物早就跟人类形成了共生关系，人类消失后动物们死的多成功野化的少。食物链上越高的动物越难存活。那些宠物猫狗吃惯了猫粮狗粮，没人喂养又无处觅食，恐怕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艾牧休息的地方是个路边的停车场，车头对着公路，副驾那侧紧贴旁边平房的墙。
停车场角落里有几辆锈迹斑斑的汽车，公路对面是大片曾经耕种过的农田，视野开阔。
艾牧这会已毫无困意，他发动车子，想在天亮之前再赶赶路。
车开出没多久，艾牧就遇到点小麻烦。
刚下过雨，老司机都懂，能不涉水就不涉水，所以艾牧尽量选择路面上没有积水的地方通行。而此时前方路面被很长一段积水完全淹没，看不出底下有什么。硬过有风险，下去探查有风险，停在这还是有风险。犹豫片刻，艾牧决定返回停车场，天亮再走。
快到停车场时，远光灯照射范围的最远处似乎有东西在公路上横穿而过，穿过田野冲向山坡那边。艾牧把车刹住，把车头调整到那个东西跑去的方向。
只见一个清晰的人影快速消失在黑暗里！
艾牧大吃一惊，这会看见人跟看见鬼没有太大区别。他再次把车头调整到黑影远去的方向。那人穿着深色衣服，不高不大，身手矫健，速度很快，几秒后又消失在缓坡的树林里。进入树林前，那人回头向艾牧这边看了看但没有停下脚步。看得出这人熟悉附近的地形，既不慌乱也不害怕。
艾牧犹豫要不要下车去追。他有枪有条狗，速度上不输这人，但他对地形不熟，不确定是否有埋伏或者陷阱。不去追，很明显他已暴露，此地不宜久留。就此离开，可能会错过什么，这不是他的风格，何况这么久没见到过人，比恐龙还稀有。考虑再三他决定暂时往来路开，天亮后再回来探查。
两个小时后艾牧回到停车场。接近时他开得很慢，小黑保持着警惕，没有情况。在车上等待一会后，艾牧给小黑系上绳子防止它擅自出击，带着猎枪下了车。
走出两百多米，小黑发现那人落下的一串手链，从样式上看，那人可能是个女人。艾牧让小黑嗅了嗅，小黑自觉地追踪起来。
前面是片矮树林，树木不算茂盛但足够隐藏。在树林的边缘回头看，公路、停车场和艾牧的车一目了然。
小黑作伴，猎枪在手，艾牧决定继续向前。
这个幸存者不多的时代，那人看到艾牧说不定同样惊讶。她应该是无法判断艾牧的来路所以只好隐匿起来。艾牧在明处她在暗处，思索片刻之后艾牧决定把猎枪收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让小黑往前走。
穿过树林后，缓坡下有口池塘，池塘后面有栋房子，房子后面紧贴着山，山后面是更大的山。水泥公路从停车场那边的主路岔进来，绕过山坡通到房子门前。房子有两层，背面嵌入山体，两边没有窗户，正面二楼有几个洞口，估计是用来通风和瞭望。
没有陷阱，没有偷袭。艾牧在离房子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把猎枪取下放在地上，举起双手示意，原地转了一圈。他示意小黑在原地待着不动，举着双手向房子走去。
快到门前时，房门大开，走出两个人。他们取下套头帽，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是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像是父女。他们手上没有武器，那男人示意艾牧可以放下双手。
艾牧说：“先生，您好。我叫艾牧，路过这里，昨晚在山坡后的停车场休息。因为早上看到有人所以追寻到此，没有恶意。我从北边来，要到南边的S城去。这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人，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如果打扰到你们，我现在就可以转身走开。”
中年男人仔细打量着艾牧，艾牧也看着他，目光没有转向他身边的女子。
中年男人说：“我们也很久没见到过其他人类。你很聪明，知道放下枪。”
艾牧笑了笑作为回应。
中年男人接着说：“你开车往回走是怕有人包围或者偷袭你，你在等天亮。你回来的时候很小心，说明你只有一个人，不想犯错。之前枪在你手上，越过山坡后枪放在了身后，你想表明你没有恶意，但是你不担心我们是坏人么？你天没亮往前走又突然折返是我没想到的。”
原来从开始就被盯上了，艾牧不禁咋舌，转念一想，如果他们想要袭击自己早就动手了。没动手说明他们也不是歹人，至少搞不清状况之前不想惹事。
艾牧说：“折返回来是因为前面有段路面积水太多，我怕出意外。没了车子我哪儿也不能去。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只能赌一把，你们没有主动攻击我证明你们至少不是坏人。”
“你过于小心了，其实前面的路很好走。既然难得碰到同类，我们之间也相互暴露了，那你就进来歇会再走吧。这是我女儿，之前你看到的就是她。幸亏你没拿枪对着她，不然你现在应该已经躺下了。你去拿你的枪吧，你的狗很听话。”中年男人说。
“它叫小黑”，艾牧说。
“这个名字不意外，是条好狗。”
进屋前后，艾牧仔细观察着这栋房子。
二楼原本有窗户，墙上留有封闭的印记，几个黑洞确实是观察孔兼射击孔。房子表面看起来很普通，周边环境无甚特别之处。
二楼的高度按理说看不到山坡那边的情况，中年男人在哪观察艾牧的一举一动呢？房子里面的装修陈设比普通民居好很多，家具看起来品质不错。通向二楼的楼梯在中间转折的地方加装了安全门，看似民居其实是个堡垒。
中年男人请艾牧在客厅落座，艾牧进门时把猎枪倚放门边。小姑娘从最开始就不时盯着艾牧，用余光能感觉到。此刻艾牧仔细打量她，真是个漂亮的女人。用漂亮都不足以形容，是那种带着仙气和灵气又有点冷傲的感觉。两人对视时她没有回避，大而清澈的眼睛波光粼粼。艾牧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此刻却有点窘迫，赶紧把目光转向别处。
现在还是清晨，窗户和门透进来的光仅仅能看清房子里的大概格局和陈设，细节还不够清晰。出于礼貌考虑，艾牧不再四处张望。中年男人也在观察艾牧，这些细微的动作当然尽收眼底。
小黑趴在艾牧身边，它本来就很安静，现在主人没有危险，辛苦一晚的它确实要好好休息下。休息归休息，它还是会不时地看上中年男人和小姑娘几眼。
小姑娘本来坐在侧面，中年男人坐在艾牧对面，过了会小姑娘起身去泡茶。
中年男子说：“我姓周，之前在S城，就是你要去的地方。‘无明’之后从S城搬到这，这是我出生的地方。你也是用‘无明’来称呼那场人类的劫难吧？这房子在‘无明’之前重新翻修过，‘无明’之后幸存者不多，但为安全起见我把二楼窗户封掉加装了安全门，万一出什么事还可以抵抗和缓冲下。我带着女儿隐居在这，除你之外还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艾牧说：“是的，我们，哦不，我也是这么称呼那件事的”，艾牧赶紧摸了摸小黑，“‘无明’发生前我也在S城，我在那读的大学，毕业之后在那工作。‘无明’发生时我在山里隐居，条件比您这简陋得多。之后我回S城看过，但已经没有多少人幸存，我找不到父母就重新开始隐居。再后来就到处游荡，这里待一段那里待一段，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山上隐居。直到最近，我从隐居的地方出来后发现居然一个人都看不到了，才开着车准备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再之后就碰到了你们。我从H城过来，那里已经是座空城。”
周先生打断艾牧：“H城也一个人都没有了？！”
艾牧点点头。
周先生沉默良久，问：“那你还看到什么？”
艾牧说：“什么都没有。人没有了，可以用的物资也没有了。城市很干净，没有慌乱的迹象，像是有人安排的这一切。”
周先生又问：“你的车子和这些装备从哪儿来的？”
艾牧回答说：“‘无明’发生后不久，我就在隐居的地方准备了这些东西。我担心有更极端的情况发生，现在果然发生了。吃的东西是我自己种的，还有不少储备。灾难之后，有备无患总比瞎乐观要好。”
周先生没有再追问，只自言自语地说：“果然还是有准备好，果然还是隐藏起来好。”
他又对艾牧说：“你还是有先见之明的。这些年你藏身的地方也精心挑选过吧？”
“是。我从城市出来后，在很偏的但路可以通到的地方找了一处有水源的无人居所，养了两条狗和家禽家畜。住所旁边有田地，我种上粮食又存了些粮食。生产和生活需要的各种工具都做了备份，那时候还能找到不少可用的东西。
隐居一段时间后，我会到处走走看看，那时还能碰到些人。如果路过比较好的地方有时会住上几个月，帮他们做些事情作为回报。开始的时候，还时不时能碰到有人的小镇或者村落，后来变得越来越少。去年我回到自己隐居的地方后直到最近才出来，然后就彻底看不到人烟了。”
小姑娘端来热腾腾的茶，老式搪瓷杯，水面上漂着几片还没涨开的茶叶。有人的地方弄杯热水还是容易，但是有心情喝茶的恐怕不多。
小姑娘声音清脆如铃：“艾先生，这茶叶是我们自己采制的，你放心喝就是。”
小黑抬头看着小姑娘，又凑近嗅了嗅她。艾牧突然想起件事，赶紧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串手链递给小姑娘。小姑娘莞尔一笑，把手链接过去重新戴起。
外面的光线越来越亮，这是个晴朗的上午。早间还有些冷，这会好很多。外面虫鸣鸟叫，对面有人，艾牧感觉又回到人间。只是这对面的人还是有些神秘。
艾牧刻意隐瞒了小镇那段经历。隐居的地方他确实有，但没有说的那么好。经常是熬不下去就要出来到有人的地方住上一段，寻些物资。
艾牧说：“周先生，恕我直言，我看您这房子靠近路边，不够隐蔽，不是什么很好的隐居之所。另外，就算您储备的物资足够，这房子有些单薄，不怕有人来争夺么？我还有个疑问，在这您是看不到路边的情况的，您是在哪监视我？不会是在那个山坡上吧，昨晚可是下了场很大的雨啊。如果是在后面山上，您怎么上去怎么下来，又怎么确保我不会追到并且伤害您的女儿呢？还有，刚才我提到大城市没有人的时候，您的惊讶里面还有些别的情绪。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周先生直直地看着艾牧，被他这一连串的追问震撼到。很聪明的一个人，无怪乎他能活下来。有预判有准备，远离城市独立性强，有知识储备有生存技能，观察敏锐行动果敢。最重要的是，明事理懂人性。
他犹豫了下起身说：“你跟我来。小双你坐这跟小黑玩会，拿点吃的给它。”
艾牧起身跟着周先生，小黑要跟着，艾牧示意它别动。这个叫小双的小姑娘伸手去逗小黑，小黑看看艾牧又看看小双，走过去任她抚摸。
周先生走到正对着大门的那堵墙跟前，那里有个储物柜，两米多高三米多宽，上面格子里放着平常的生活用品。他把手伸到柜子底部，那里离地只有一指多宽，摸索一阵子后，柜子就能从左往右挪开，原来柜子底下有机关。柜子表面看起来是木头的，其实里面夹着钢板，若不是底下有滑轮，一般人很难找到机关也很难搬动它。
柜子推开后，显出一扇一米多宽从外向里推的金属门。打开门后里面很黑，周先生不知从哪拿出个手电筒，还是充电式的，带着艾牧走了进去。
周先生拿手电筒向四周照射一圈，艾牧从凉凉的空气里感觉到这里可能是个天然的溶洞。左下方能听到水声，右上方有些亮光。溶洞从左下往右上延伸，有水声的地方可能是条暗河。
溶洞不大，有些陡峭，一条人工修砌的水泥步梯向上延伸。大概上去两百阶后，来到一处一百多平米大小五六米高的宽阔空间。这是个修缮过的平台和居所，墙上有车窗大小三个洞口，洞口外面藤蔓和树叶掩映，阳光透进来照射在地面上，洞里不算太幽暗。
艾牧走近洞口往外看，拨开那些藤蔓，对面的公路和自己的车清楚可见，左右两边的视野也相当开阔。艾牧想，难怪，这真是个绝佳的隐藏之地。
周先生说：“当初我们家推掉老房盖新房时，因为地基不够大所以挖掉了部分山体，然后发现这里有个溶洞。我们没声张也没继续挖，而是先把三面墙砌起来挡住洞口后才继续扩大洞口，最后修了那扇铁门再用柜子挡住。溶洞里面的楼梯平台还有其他东西之后才逐步增加，都经过我的设计。我的房顶有太阳能电板，那边角落是蓄电池。如果天气好有阳光，发出的电足够我们平常之用。
洞里有水源，地下河通到公路那边河谷。下面的房子只是个掩护，我们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才会下去活动，其他时间我们都待在这里。这里的食物用品储备充足，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城市也空了，以后物资的来源会成为问题。
这些应该可以解释你的大部分疑问。至于为什么我能在这么远的距离确保我女儿的安全，你可以猜猜。”
“还有一个问题您没回答”，艾牧说。
“那个问题暂时无法回答你，我只知道过去的部分事情，而且只是整件事情很小的一部分。最近发生的事我和你一样不知情。”
艾牧有些失望。这个到目前为止碰到的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居然不愿意多说。看得出周先生也是个人物，他如果不愿意说，艾牧不可能强迫他说出来，只好作罢。
下来的时候小黑和小双已经混熟，小双还没有完全褪去少女的稚气，也可能很久没见过小黑这么通人性的动物，跟它玩得不亦乐乎，没注意到艾牧他们下来。
茶已经有些凉，艾牧喝了几大口，今年的新茶，口感极好。喝完茶，他跟周先生父女道别。
周先生想了想说：“艾先生，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去S城，那里应该也已经是座空城。我这物资储备足够也很安全，虽然现在不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但我们可以聊聊别的。”
艾牧想了想说：“周先生，感谢您的好意还有信任。我很久没有看到过人类，虽然素昧平生，但你们让我感到很亲切，甚至是感动。最近发生的事情您也不清楚，我相信这是实话，所以我才要去搞清楚。内心里我很想多待几天，如果能查明发生了什么又能有幸回到这里，一定还来打扰。”
周先生见艾牧心意坚决也不好再挽留。艾牧对他而言也还是个谜，这个谜恐怕要等到下次见面才能解开。不过直觉告诉他，艾牧不论是走是留，应该不会危害到他们父女现在的安全。
他说：“好吧。S城你待过很熟悉，这一路下去应该也没安全问题，待会我给你些东西算作礼物，也算作支持。我没有其他特别的叮嘱，但有个地方你需要去重点查看。S城以前有所学校在计算机方面很强大，你应该知道，可以去看看。你这次准备走多远，装备带足了么？”
艾牧说：“那所大学我知道，原本也准备去看下，我也考虑过那种可能性。如果没什么发现我会继续往南走，直到海边再回来。装备物资够用，不够我会立马折返。”
周先生去溶洞里拿了袋东西，打开看后艾牧有些吃惊。里面有望远镜，医疗急救包，净水壶，手机和车载充电线，还有些食物。
手机肯定不是用来打电话的，通信网络之前在城市外早就已经断掉。“无明”后城市里面也只剩下局域网，卫星系统究竟谁在控制还能否控制也不清楚。周先生给的这个手机有些功能还可以使用，算是个照相机加不能上网的小型电脑。这些东西现在很难找到，根据这些基本上可以猜出周先生的来路。
不管这些东西以后能不能派上用场，都称得上是份丰厚的馈赠。艾牧也没再客气，欣然收下。临走时周先生不知道从哪找来两桶汽油，艾牧也一并收下。
周先生父女只送到门口。小黑有点不想走，被艾牧呵斥后只好乖乖跟在后面。越过山丘放好东西后，艾牧发动汽车向着S城出发。临走时，他摁了一长三短四声喇叭，周先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