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霜点头：“能救。只是——”
沉默。
“只是能重新活着已是不易，想要继续修炼却是难上加难。”林青霜道，“他的身体被强行贯入浩大修为，窍穴和经脉一经修复，便会被冲出的灵力冲破。他灵塔已破，这股修为没有存放之处，他的身体便会一直不断处于修复和崩溃的循环之中，永远支离破碎。”
“灵塔？”洪四海呢喃道，“倘若陈潮灵塔未破，便是有救活并继续修炼的可能？”
林青霜点头：“是。”
灵塔是一个人修到第六灵塔境大成的时候，在身体丹田处结出的一处枢纽，所有的灵力都会储存其内。
倘若连修炼都不能，灵塔却要如何结成呢？
没有灵塔，陈潮便永远处于生死边缘。
“四海听说，灵枢宫有一本《灵体移植杂论》。”洪四海忽然道，“对吗？”
林青霜眉头轻皱，看向洪四海：“对。”
“那便好。”洪四海忽然躬身，继续道，“想必大人应该参详过。”
林青霜皱眉道：“你要牺牲自己？”
洪四海点头道：“《灵体移植杂乱》里应该有移植灵台的方法吧。”
林青霜再一次正视洪四海，半晌说不出话。
“我愿意。”洪四海再次躬身道，“请大人成全。”
林青霜明白了在山下洪四海的那句“剑在，剑帝城便在”的意思，原来，洪四海上昆仑之前，便没想过回去。
“洪四海，你已经是触摸到了九品飞仙境的绝世高手了，你这样的剑神，放在天下任何一处门派、仙山、城池、世家都可以成为万人敬仰的所在。”林青霜很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你不必做出这种牺牲，我可以让陈潮活着。”
“单是活着远远不够。”
洪四海恭敬道，“陈潮未来有很多事需要做，必须继续修炼。”
“可是——”
林青霜皱眉道，“我且问你，你修炼多久了。”
“三十三年。”
“你几岁持剑？”
“三岁。”
“几岁融剑？”
“六岁。”
“几岁小成？”
“十四岁，领悟四海剑术。”
“听说你二十二岁的时候一剑断流青龙江？”
“不值一提。”
“二十九岁的时候一剑冰封东海三千里，封号剑神，成为剑帝城城主？”
“往事有些遥远了。”
“倘若你将灵塔献给陈潮，你将飞灰湮灭。”林青霜道，“这世间，再无洪四海。”
洪四海淡然一笑，道：“只要四海的剑还在便可以了。”
林青霜盯着洪四海，秋月般的眼睛里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洪四海又道：“四海十六岁那年，在东海灵岩城被仇家埋伏，我面对六位同等境界的敌手很快不敌，将死之际正是被陈霸先大将军救下，从而活到现在。”
林青霜听后道：“陈霸先只是顺手救了你。”
“但这对于我来说，便是给了我又一次生命。”洪四海道，“去年，大云帝国最后征服之战中，陈家三十万破仙军大战东海九州三十六城联军，最终大云获胜，有人提议屠城以示大云之威，最后是陈潮少帅力排众议严禁屠戮平民，使得东海三十六城九百万平民活了下来。我觉得这样的人，不能死。”
“况且，大将军被人诬陷，这样的惊天冤案，四海看不惯，但是凭我的力量却无法为大将军平反。”
林青霜叹了一口气道：“你决定了？”
“是的。”洪四海恭敬道，“出剑帝城、进上京城的那一刻便决定了。”
林青霜又道：“也许陈潮不会同意你的决定。”
洪四海淡淡一笑：“这是我的决定。”
林青霜重新转过身子，看着悬崖外变幻莫测的烟云，久久未语。
洪四海知道林青霜同意了，他微一躬身，而后离开。
踏出灵枢宫大门的那一刻，林青霜的声音淡淡传来：“剑帝城永远都在。”
洪四海身体微微一颤，转身再次躬身，而后他走下台阶，看着晴朗的天和流动的云，忽而觉得，他竟是许久未看过这平凡景象了。
生？
死？
只为值得！
洪四海走后，灵枢宫内又出现了三个老者，其中一个道：“主人，真的只有移植大法才能救人？”
林青霜没说话。
“洪四海一人的灵塔应该不足以封住陈霸先大将军和云舒剑神的灵力吧。”老者又道，“我们也可以……”
“退下！”林青霜忽然冷声斥道，“去将灵枢九宝熬煮成汤，明日移植要用。”
三个老者听话闭嘴，领命退下。
林青霜看着那蒸腾如潮的烟云，自言自语道：“洪四海一人的确不够——”
————
陈潮觉得自己依旧还在梦中，一切都是虚幻而缥缈的，他整个人似乎飘在云端一样，神游天地之间。山川大河不停从眼前闪过，恍惚间他冲出云层，看到了一片大海，碧蓝如镜。他跳入大海，仿佛变成了一只鱼，轻柔的海水划过身体，就像夏日的凉风一样舒服。他忽然很喜欢这片大海，澄澈宁静，但是下一刻忽而****，大海涌起高高的浪潮，他在汹涌的海水里颠沛流离，忽而又发现身后有一只巨大的虎鲨朝他扑来！
陈潮化作的鱼疯狂游啊游，一刹那的时间消逝宛若千万年，这沧海是梦中的，那阴阳似乎便只在鱼尾的一摇之间，他清晰地感受着身后涌动而起的大潮，下一刻，他疲惫的身体一跃而起。
空中，有一道龙门。
“啊！”
陈潮醒了。
所有的感觉消失不见，但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大潮隐去的余味，就像喝过上京城最烈的白霜酒之后留在舌尖发麻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刚刚经历过风雨，但是触觉重新回来的时候，一切却宁静的可怕。
他看着茅草屋顶的茅草，感受着身下的床板，屋外的鸟叫声传来，不远处似乎有风穿过山谷林间，还有哗啦啦的树叶摇曳的声音。
一切清晰极了，熟悉又陌生。
“霍！”
他坐起身子。
陈潮愣了。
他能动了？
体内怎么一点都不疼了？
以前那股汹涌如潮的灵力竟然消失不见了？
他永远记得被那股浩大灵力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感觉。所以他很清楚，现在身体很轻松。
这是，恢复了？
陈潮下床，活动了一下身体，除了暂时感应不到自己的灵力之外，一切正常。
“吱嘎。”
他推开门，准备出去看看。
不料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外出现了三张布满褶子的老脸。
“陈潮少爷醒了？”
“这么快就醒了？”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啊，不愧是天下第一少侠！”
“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嘛。”
“那是当然，主人的医术世间少有。”
“真是长见识了，主人太厉害了。”
“你以前不觉得主人厉害吗？”
“李道一，你闭嘴！”
“我为啥要闭嘴？莫老狗，你以为我怕你。”
“怎么，想打架？”
“打就打，怕你？”
陈潮一脸疑惑地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三个老头，然后就听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医术？
主人？
这都是什么？
“你们俩闭嘴！”另一个老头道，“不要耽误了主人的事。”
听到“主人”这个词，其他两人顿时闭嘴。
“陈潮少侠，主人说，如果你醒了，过去见她。”身穿青衣的老头道，“我家主人是昆仑灵枢宫宫主，林青霜。”
陈潮知道林青霜。
霄云榜在榜高手，传说中一人镇守一宫，在浩大昆仑地位仅次于天一宫的绝世医神。
她救了自己？
陈潮带着满腹疑问出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药田里那棵巨大的树。
一个黑衣女子站在巨大的树干上，遥望远方。
陈唐慢慢走了过去，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棵树真的是很大很粗，树叶是如玉的碧绿色，在风中哗啦啦作响。
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车厢顶端，插着一把白剑。
“我叫林青霜，昆仑灵枢宫宫主。”林青霜忽然道，“你的父亲陈霸先是我师兄，你的母亲云舒是我师妹。”
陈潮恍惚，将目光从白剑上移开，半晌才消化了林青霜的话。
“我救了你，用的是《灵体移植大法》。”林青霜道，“洪四海牺牲了自己，将他的灵塔移植给了你。”
陈潮持续懵逼，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现在，你重生了，可以重新修炼。而洪四海死了，在这天地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林青霜说话非常直白，直接的不给陈潮任何消化的机会。
“你说什么！”
陈潮震惊到无以复加！
那个护送自己来昆仑的大云十大剑客之一，东海剑帝城城主洪四海，将他的灵塔移植给了自己？
灵塔是什么？！
灵塔是一个人修为的根本，三境生器，六境结灵塔，经历两次雷劫，身体内的万千修为才会在丹田结成一座灵塔！
这雷劫，通过的概率不到万分之一！
只要跨过了第六灵塔境，便是超越了人境六品的实力，触摸到了无上缥缈的仙道，便是真正的高手了！
更何况，洪四海！
是一位八品高手！
他已经开始冲击第九飞仙境，他极有可能跨越飞仙境，到达极少人触摸的长生境！
他坐镇东海，扬善惩恶，名声极好。他是多少人敬仰的剑神啊，也是他陈潮曾经爱慕的高手！可是为什么，他竟然牺牲了自己，将灵塔给了我？
陈潮震惊，不解！
一瞬间，身体恢复正常的喜悦荡然无存。
“你很惊讶？”林青霜淡淡道，“你觉得洪四海的牺牲很难理解？”
陈潮依旧惊愕地说不出话。
“洪四海曾被你父亲救过一命，他今天把命还给了你。”林青霜又道，“一次轮回而已。”
“可是！”陈潮不解道，“可是——我没想过要他的命。”
“这是他的决定。”林青霜道，“你要不要，很重要吗？”
陈潮终是缓过气来了，他大声道：“以命换命，我不愿意！”
林青霜忽而冷冷：“你不想活着？”
陈潮木然，道：“当然想。”
“那便是了。”林青霜道，“现在你活了。”
“可是！”陈潮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可是怎么能拿别人的命……”
“陈潮！”
林青霜忽然呵斥道，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山巅，“你双亲尸骨未寒，你陈家三百六十八条人命冤死，三十万破仙军葬身东海，这些冤死的人都需要你来平反！陈家的声誉需要你来正名！所以你必须活着，你要好好的活着，你要记住你父亲的话，活着，回到上京！”
如同魔音贯耳，陈潮的耳中充斥着林青霜的话。
活着，是的，必须要活着，要继续修炼，将来有一日重回上京城，还有很多人要杀，有很多事要做。
可是……可是——
陈潮回想起一路上洪四海为了自己和别人拼斗的场景，他每次子时给自己灌注灵力的疲惫感……
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竟然将灵塔给了自己？
很矛盾！
一切都很矛盾！
“你以后的日子会更矛盾！”林青霜淡淡道，“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陈潮，记住！”
陈潮又是一愣。
“任何人问起，你便说你是我新收的徒弟，你叫灵南星，你要忘了你是陈潮。”
这要如何忘记？
陈潮摇头叹气道：“我就是我，天下人都知道我的样子，皇宫的那位早晚会找到我，我如何躲得过天下人的眼睛？”
“洪四海牺牲自己救我，我能否顺利活下去也未可知啊。”
“我有办法。”林青霜道，“我有办法，让你不再是你，让你以往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你是陈潮。”
陈潮愣住：“什么办法？”
林青霜淡淡道：“削骨、换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