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出了花园。与花园一路之隔的院子已经被各种茂盛的杂草灌木塞满了。执剑皱着眉,扭头问奉十枫:“逐意的情况是不是已经很严重了?”
奉十枫为难道:“大哥的情况要是不严重,二哥也不会离开散妖城去找救大哥的办法了。”
执剑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抽出了挂在腰间的三尺唐刀。晨曦中,刀刃闪着橙色的暖光。他举刀劈砍着拦路的灌木,引着独孤枫雪和奉十枫往院子更深处走去。
“这院子里的的植物长这么旺盛是因为你哥哥?”独孤枫雪提着裙摆跟在奉十枫身后艰难地往前行走着。
奉十枫一边拉扯着被树枝挂住的披帛,一边说:“我哥吞的是草妖的丹……”她回头冲独孤枫雪无奈一笑,“再过几天入了伏,这院子我可都不敢来了,蚊子能把人直接吸干。”她的说法稍有些夸张,但也可想院子里草木是何等茂盛。
路不好走,独孤枫雪的步伐蹒跚了起来。被执剑砍断的灌木一直拍打着她的小腿。走了没多久,她扶着膝盖停下了脚步。大约是想掩饰自己脸上略有些痛苦的表情,她假装很累地喘着粗气,问:“你二哥身体不好?”
路不好走,奉十枫也走得气喘吁吁的。听到独孤枫雪提问,她也停下了脚步。“我二哥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病。落地之后就没断过药。我们都笑话他不是娘亲养大的,是药罐子把他养大的。”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前面的执剑,说:“上星期我二哥来信了,说要带客人回家。”
执剑没回头,说:“不错,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交不到朋友了。”
“怎么?你二哥的性子很孤僻?”独孤枫雪上前扶住了奉十枫的胳膊,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去。
奉十枫摇摇头,道:“他的病很严重,医生说他应该活不到成年。没想到他今年都满二十一了。唉……他多活三年,家里人很高兴,可他自己却一天比一天沮丧。他总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掉。满了十八之后,他把自己的后事都打理好了。要不是大哥的情况急转直下,他生活大约也只剩每天等死了。”
前面,执剑突然停下了。他直了直身子,不动声色地捂住了胸口。
路难走,奉十枫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她整理了下被树枝勾得乱七八糟的披帛,说:“说实话,我听到囚夜偷走戾天的消息时,还以为谁在开玩笑。”
独孤枫雪苦笑着,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奉十枫的话。
“那人,真是可惜了。”奉十枫一脸惋惜地说,“之前他跟我四叔一起去离火沙漠降妖的时候,我见过他真容一次。挺冷的一个人,不苟言笑的。”
独孤枫雪眼前却浮现出一张笑得灿烂的脸。只是……脸颊没什么血色。
“这世事人心真是难料。谁人不知道他是宇文烨的心腹。没想到末了苍离国毁在他手里。”奉十枫同情地看着独孤枫雪。
“我跟囚夜……不太熟。”独孤枫雪躲开了奉十枫的目光,“他外护整个苍离国,内护却只能护到外庭,我出入皇宫都走的内廷官道,几乎遇不到他。”
大约是不熟,奉十枫也接不上独孤枫雪的话茬了。还好,他们此时已经走出了野蛮生长的树林。只是,眼前的二层小楼看起来格外诡异。远看,朱漆的小楼似乎是被植物一层层包裹住了,走近细细一看,才看清这小楼所有的木质结构都已经发芽,长出了枝叶。无数纸条在狭小的空间里相互拥挤,生生地把房屋的结构都撑得变形了。看着歪歪扭扭的飞檐斗拱,独孤枫雪担心房子会被一阵风吹倒。
奉十枫看出了独孤枫雪的担心,拉着她的手说:“没关系,你别看这些树枝把房子搞变形了,可它们相互挽在一起,反倒把结构弄得更结实了。”她一边说,一边费劲儿的推开正在开花的雕花门,转身对正在收刀入鞘的执剑,说:“你都三年没回来了。哥哥的样子变得有点厉害。”
“嗯……”执剑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先一步迈过了门槛。
越过执剑的身影,独孤枫雪向屋里看去。屋里到处都是胡乱生长的枝条藤蔓。跟外面不太一样的是,屋里的枝条似乎经常有人修剪。所以,屋里枝条虽然茂盛,但也不至于让人举步维艰。
执剑进了屋,直径向屋子最里面的那架铁屋床走去。那是室内仅有的几件没有生根发芽的物件。铁屋床上笼着一层黑纱。远远的,独孤枫雪就能感受到从黑纱后面渗出来的妖气。
“进来吧。”奉十枫把独孤枫雪拉进了屋子。在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独孤枫雪感觉到一个结界张开,将他们同外面的世界阻隔开了。
执剑走到床边,掀开了黑纱。床上孤零零地摆着一块人形木头。独孤枫雪正奇怪,却见那木桩的微微动了下。吓得独孤枫雪原地跳了下。定睛一看,那哪是一块木头,分明是一个正在变成木头的人!
“别怕……这就是十枫的哥哥,奉逐意。”执剑安慰独孤枫雪道。他整理了下木头人身上的被子,苦笑着解释道:“妖丹里的妖气会侵蚀人的心脉,到最后吞丹人会失去人类所有的特征。”
书上有提到过……独孤枫雪心想。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木桩一样的奉逐意。
“是执剑回来了?”音节仿佛是从盘绕在屋里的枝条间发出来的,空灵,沉闷。
奉十枫怕吓着独孤枫雪,揽着她的肩说:“没事,是我哥醒了。”
只见木头人微微动了下,树皮覆盖的脸上突然多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是我……”执剑伸手把木头一样僵硬的奉逐意扶了起来。小心的把他的身子靠稳。“我回来了。”
奉逐意的眼睛把房间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目光最后定格在了独孤枫雪身上。“呵呵……那位姑娘是?”
执剑靠着奉逐意坐下,对他介绍道:“这位是独孤氏枫雪。”
“独孤氏?独孤氏不是应该在苍离国吗?怎么会跑到散妖城来?”奉逐意的神识还未完全清醒。
奉十枫拉着独孤枫雪走到床边,提醒奉逐意道:“你忘了,上次我来看你的时候,跟你说苍离国出事了?”
“哦……你好像跟我说,戾天被盗了?”奉逐意的思维十分迟缓。他愣神了几秒钟,缓缓地对独孤枫雪说:“小生见过独孤小姐!”他想抱拳作揖却不能,最终只换得满屋子的枝条乱颤了好久。
独孤枫雪客气向奉逐意屈膝福了福身子,说:“小女见过奉家哥哥。”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你是贵女怎么能让你同我行礼。”奉逐意的神思总算完全苏醒了。他冲执剑一个劲儿的使眼色,说:“快,快让独孤小姐落座。”
奉十枫拉着独孤枫雪坐在了已经发芽的红木桌边。她对执剑说:“你回来只字不提找救我哥的事情,看来这世间确实是没有逆转妖气侵蚀心脉的法子了。”
执剑低着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没事没事!你已经尽力了。”没想到,奉逐意反倒安慰起执剑来,“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当年做事不动脑子。自己本是猎妖师,知道吞食妖丹的后果还以身试法,活该!”
执剑垂头,伸手揽住了奉逐意的肩膀,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始终没说出口。
奉十枫眼眶红了,但她依旧强颜欢笑,道:“是啊,执剑哥,你已经尽力了。寻常人吞了妖丹,不到七七四十九日就会暴走,九九八十日之后必定会被妖气夺走身心。哥哥撑了七年,已经是奇迹了。”
“你们两个!安慰人也不能走心一些。”执剑失望地仰头看着已经被枝条完全占据的天花板。“当初若不是我意气用事……你们也不会遭受今日这样的折磨。”
“你要真是心有愧疚,就留下来多陪我几日。十枫有身孕了,不能常来陪我。随意也出门去寻救我的法子了。我不想老睡觉。睡着睡着我就犯糊涂,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听奉逐意的语气,像是在同执剑撒娇。
“你有身孕了?几个月了?怎么不早说,赶紧走!”执剑紧张地说道。
听到奉十枫有身孕了,独孤枫雪惊讶地看了奉十枫一眼。她的身形并不像有孕的人。“姐姐……这里妖气太重……”
奉十枫抿着嘴说:“前天才问出了喜脉。”
“赶紧离开。要是有个闪失,我可真是还不清对你奉家的债了。”执剑起身,扶起奉十枫就往门外走。
正好这时,门开了。凤歌喘着粗气站在门口。看到奉十枫,他皱着眉说:“你不要命了啊!”
“你来得正好,赶紧把你媳妇送回去。小心被妖气侵蚀了胎儿。到时候给你生个三头六臂的妖怪出来。”执剑紧张得不得了。
凤歌得了令,拉着奉十枫转头就离开了。
执剑叹一口气,转身关上了房门,对奉逐意说:“你这妹妹,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你看着她长大的,她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奉逐意揶揄着自己的妹妹。
看着眼前这一幕,独孤枫雪全然看不出执剑和奉逐意之间昔日的过节,却像是看到了一家兄弟姐妹其乐融融,相互关心的样子。她有些惭愧,低下了头。想到自己家里,皇叔和表弟为了三尺宝座将亲情抛诸脑后,她心里有种说不来的羞愧。
执剑落了座,不等奉逐意开口,他就向奉逐意说明了来意:“我这次回来,是请辞会长之任的。”
“请辞会长之任?”这想法显然也让奉逐意觉得意外。“好端端的做了七年会长了,怎么想着请辞??”
“我要去查戾天的事情。”面对奉逐意,执剑说话直言不讳。“我为什么去查你应该清楚吧?”
奉逐意心领神会地“嗯”了一声。
这轻轻的一声回应,却让独孤枫雪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背着猎妖师协会会长的名头……太多桎梏。”执剑垂了眉眼。“可这事不能不去查,不查梵空必乱。”
不过说了两句话的时间,房门突然被打开了。独孤枫雪惊了一下,扭头一看,进门的人正是凤歌。
凤歌抹了抹头上的汗,一脸憨笑道:“十枫实在是太……”话没说完,他就看见执剑和独孤枫雪两人的表情十分沉重。“你们……在说请辞的事情?”他敛起了憨笑,反手关了门。
执剑招呼凤歌坐下。他郑重其事地对凤歌说:“请辞的事情……即便协会不同意,我也……”言外之意,没人能阻止得了他的决定。“奉家……只有靠了你了,凤歌……奉叔年纪大了,协会的担子对他来说太重了。随意的身体担不起协会的重任。”
“等等,执剑哥。你这样让我很心慌啊……”凤歌稳了稳呼吸,说:“我知道戾天被盗这事很大,但就像岳父大人说的那样,此事轮不到我们这水平的人来管啊。”
“凤歌……让执剑去。这事,恐怕唯有他去,才能让梵空躲过一劫。”没想到,奉逐意竟然没有任何怨言地支持执剑。
听奉逐意这么说,凤歌和独孤枫雪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倒是独孤枫雪眼中的诧异只闪了一下,就被她悄然藏了个妥贴。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凤歌不解的提问:“大哥,这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现在坊间都在传,这次戾天之乱是浩劫之战的延续。传言都这样说了,很多事情就不好说了。”
凤歌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到床边,背手看着执剑,道:“你是浩劫之战前出生的人,多少对浩劫之战有点印象吧?听说当年为了狙击夜弑一党,整个梵空血雨腥风三载。轩辕昔全歼渡过神魔之桥生活在常陆洲的夜氏后裔。若不是手持羲悬被神魔之桥挡在悬魂渊外,怕是整个夜氏一族都要被轩辕昔赶尽杀绝。眼下,戾天被盗,盛传是夜弑所为。若夜氏一族得了戾天,当年屠杀族人的仇他们能不报吗?到时候两件神器对阵,你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只能做炮灰!”
执剑浅笑一下,道:“你说的不错,可你想想,如今怎样才能阻止两件神器敌对?”
“那很简单,不要让夜氏得到戾天不就好了吗?”凤歌直言,“可这说起来简单。要落实起来……可就难了。戾天被盗都半年了,说不定夜氏早就得到戾天了。”
执剑拍了拍凤歌的肩膀,让他在床边坐下。正容亢色的分析道:“若夜氏得了戾天,这梵空早就乱了。”他咬着指背,说:“可咱们猎妖师的消息网却一点夜氏的动向都没有。倒是听说轩辕氏加派了人手看守神魔之桥,防止夜氏的人突袭。凤歌……半年时间了……夜氏离戾天仅一步之遥,为什么事情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停住了?”
凤歌想了想,眉头却越皱越深了。半晌,他摇了摇头。
执剑说:“囚夜卡住了所有的计划。”
凤歌眉头一颤。
“眼下梵空是继续风平浪静,还是步入乱世,全凭囚夜一念了。”执剑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