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卖关子了!”归海光真是服气了独孤枫雪,他着急地说,“快说吧,妆镜在哪里找到的?”
独孤枫雪神秘笑道:“你绝想不到那妆镜藏到了哪里……你要知道这样的灵物可不会待在原地等你生擒。”她望着归海光怨怼的眼神说:“妆镜是在苍离宫被找到的。”
这还真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归海光很是惊讶。
“而且,是我找到的。”独孤枫雪摇头苦笑道:“我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扯进了‘卿卿索命案’里。”
听到那邪门的妆镜是独孤枫雪找到的,归海光瞪圆了眼睛。
“呼……”独孤枫雪叹了口气,说:“皇姑姑去世之后,她生前住的繁华宫被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了。我看皇叔偶尔会在繁华宫住小住几日,每次他去繁华宫小住的时候,我心里挺难受。想想,如果没有浩劫之战,他现在住的寝宫里就住着他的哥哥擎苍。他去繁华殿的时候,迎出来的就不会是那些内侍官,而是惜柳姑姑了。就算他成年要出宫建府自己独居,离开大家庭,但他总有双亲兄长等着他回家。跟现在比起来……”其中的苦涩与孤单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能说的清楚的。
独孤枫雪望着归海光沉静的侧颜,哽咽道:“有时候我常想,要是没有浩劫之战多好,我爹我哥哥还活着多好。我家肯定也跟别人家一样,欢声笑语。每当我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的委屈,委屈的想哭。”
归海光看了独孤枫雪一眼。他感同身受。想想,如果没有挖掘出那座公主墓,他的生活将会是另外一番景象。他轻声安慰着鼻头已经红了的独孤枫雪,说:“这世上没有‘如果’,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了,没必要想太多。”
“嗯,我知道。只是身边的人和事时不时会把这些念头翻出来。”独孤枫雪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你知道,轩辕昔和我皇姑姑有了仲天之后,朝廷经历了一次血雨腥风,就因为他不得戾天青睐,朝臣们嚷着要弹劾他,立尚在襁褓里的轩辕仲天为王。虽然这件事无疾而终,但轩辕昔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她看着归海光说:“你想想,如果我皇叔那时候娶妻生子,会是什么后果?”
归海光望着被夜色模糊了的前路,说:“很难说……轩辕昔如果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你皇叔的孩子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
独孤枫雪点点头,说:“我皇叔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没有戾天,朝臣们也各怀鬼胎。凭他一人之力,保不住需要他保护的人。所以……登基之后,他被迫‘洁身自好’,宫中至今没有女主。”
她苦笑道:“旁人或许不觉得什么。可我觉得我皇叔很苦。在独孤府,我尚且还能和奶奶,和娘亲相依相伴。他一个人在偌大的苍离宫里,连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有几次,我去繁华宫玩的时候,正好遇见皇叔。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望着锦鲤池发呆……”说着说着,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一个每天在朝堂上要面对心机深沉的朝臣的铮铮男儿,下朝之后,清冷得只能自娱自乐,那种孤单不是谁都能理解的。
“皇叔是个很长情的人。”独孤枫雪抹去了脸颊上的泪,说:“至今他寝宫里的摆设还维持着二十年前的样子。擎苍皇叔走的那天,东西摆在哪里,摆成什么样子,到今天那些东西依旧原封不动的摆着。就连寝宫隔间里小皇子的婴儿床也保持着原样。”
“繁华宫也一样。皇姑姑走那天,妆台上梳子摆在什么位置,耳环步摇怎么交叠的,至今没有变过。”独孤枫雪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皇叔维持着苍离宫里的一切陈设,就好像等着他们回来一样。”
被强行定格的时光,是宇文烨留住往昔美好的唯一办法。
归海光的喉头发紧。
“皇姑姑走了,皇叔没哭。安安静静地替他最后一位同姓至亲送了行。之后,他有好几年时间都不进繁华宫,都是叫我或者我奶奶偶尔去看看留守的内侍官工作有没有懈怠。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仲天回宫接风宴上,因为囚夜闹得很不愉快吗?那天晚上,皇叔破天荒去了繁华宫,听内侍官谁,皇叔坐在秋千上哭了一宿。”
“想想,仲天的眉眼间总有皇姑姑的影子,也许看到了仲天,就看见了他姐姐吧。”
独孤枫雪抹了眼泪,收拾着忧伤的心情。
“皇姑姑走了那么多年,但皇叔对待繁华宫的态度依旧按皇姑姑还活着的样子来对待。联盟进贡,朝臣过节献礼,总免不了献上些女儿家的首饰用品。我皇叔会把适合我这个年纪用的东西送到独孤府,把年长一些用的东西送到繁华宫。”
独孤枫雪沉沉地吸了口气,把脸上的泪痕细细擦了干净,自嘲道:“你看我,跟你讲找妆镜的事情,莫名其名的就说了那么多无关的事情。”
归海光摇摇头,轻声道:“没事,有些事情说出来才能释怀。这些事情,你也不能跟家里人说,说了,又要搞得他们跟着你一起伤心。”
才忍住泪,听归海光这般云淡风轻,但却直戳痛点的安慰,独孤枫雪的眼眶又热了。是啊,浩劫之战给独孤宇文带来的伤痛,历经了二十年,依然不能触碰。寂寞的不止繁华宫里荡秋千的宇文烨,还有独自一人站在祠堂外,望着堂上几百黑色排位,一看就是半个时辰的独孤珈楠。长辈已然如此了,晚辈又怎敢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再多的孤单和寂寞也只能默默地放在心里。
“呼……”独孤枫雪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我对繁华宫有特别深的感情,虽然我皇姑姑走的时候,我还不太记事,但繁华宫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我觉得安心。”她望着天上的繁星,说:“我出生的时候,苍离国内忧外患。没了戾天,王权摇摇欲坠,那些对王位有贪欲的人还不趁此机会下手?皇叔登基的时候,刚满十八,平时又是以亲王的身份养育,突然之间要把一个国家交到他手里,那压力可想而知。这份压力就不提了,他同时还要提防各种小人,比如轩辕昔这一类的……可是防不胜防,皇叔登基不到一年,就被人下了毒,险些没了命。”
皇族光鲜的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
“皇叔病危,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了我奶奶肩上。他中毒,生死未卜,你想想那些朝臣会是什么样?当时还没轩辕仲天就已经要翻天覆地了!朝堂上压力这样大,我奶奶得空还得去修复被朱厌破坏了的通世结界。她那时候可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我娘呢,生我的时候把身体搞垮了。从我落地那日起,她就没断过汤药。时常病的卧床不起。国事繁重,奶奶根本顾不上我。我虽然有奶娘照顾着,可奶娘终究不是独孤氏的人,皇姑姑怕她们怠慢了我,就把我接进宫养着。从我眼睛能看见东西的那天开始,繁华宫里的一切就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
“皇姑姑走的时候,我还不明白什么叫‘死’,只是有一天,我发现皇姑姑不在了。我以为皇姑姑像平时一样,跟我躲猫猫呢。两岁多,不到三岁的我,就在繁华宫里找啊找,可是怎么都找不到,我急哭了,以为皇姑姑听到哭声就会出来,把我抱在怀里安慰,可是皇姑姑没出来,只剩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哭。”
“后来,我皇叔知道这件事了,就跟我说:你别只在繁华宫找啊!你一天天长大了,皇姑姑要是只躲在繁华宫你不一下就找到了吗?那多没意思,你得在苍离宫里找。”独孤枫雪吸着鼻子说:“我想想也是,就傻乎乎地在苍离宫里找。有一天,我找到了苍离殿外,苍离殿外每隔十步就有士兵守卫,我心想,这么多人在,一定有人看见我皇姑姑了。于是,我就挨个的问他们:‘你看见我皇姑姑了吗?’所有人的回答都是:‘没有。’我问着问着,突然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了。”
独孤枫雪抹着止不住的眼泪说:“原来死了,就是没有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不但我见不到了,所有活着的人都见不到了。”
归海光把脸别到了一旁,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眼角的泪。
“我很生气,直接跑上苍离殿,当着满朝官员的面,坐在我皇叔的脚边大哭。我说皇叔骗我,皇姑姑根本没有跟我躲猫猫,她没有了,我永远都找不到她了。皇叔听完只是傻乎乎地笑,大概是笑我太好骗了。”独孤枫雪抿嘴,自嘲道。“那之后,皇叔准我想皇姑姑的时候,就去繁华宫小住。”
夜风撩拨着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吟。寂寂夏夜,只听得虫鸣。
夜幕已经完全落下,归海光在路边停了车,起身取下了檐下的马灯,他燃了火折子,点亮了灯芯。一团温暖在黑夜里亮起。他起身,把灯挂在了檐下,暖暖的灯光淡淡地照亮了独孤枫雪满是泪痕的脸庞。
“我是不是很傻?”独孤枫雪蹙着眉,也懒得擦脸上的泪。
归海光淡淡地摇了摇头。他重新启动了马车,马儿迈着轻盈的步子,沿着石板路继续前进。
定了神,收拾了悲伤的心情,独孤枫雪又开始了讲述。
“苍离国每年有两次大祭。一次是正月里祭祖,一次是中元节。中元祭典礼要持续到午夜前。祭奠结束,我也不方便回府了,便往繁华宫去了。”
“走进寝宫,我一眼就看见妆台上多了一方古色古香的妆镜。那妆镜,朴实无华,放在华丽的繁华宫竟然显得有些突兀。镜匣是黑漆的,被人经年累月的使用,漆面已经磨得光滑无比,能照出人影来。匣盖上镂空雕着秋枫。枫叶描金,透底的地方都镶了螺钿。”
“我那时候还小,看到多了新东西自然要打开来玩一玩。开了镜匣,立了妆镜,才发现这妆镜是真正的好东西。也不知道那镜面是什么材质做的,跟我平时用的铜镜完全不一样。我那铜镜虽然做得精致,但人影始终有些扭曲。可这妆镜却不一样,从我的样貌到色彩完完全全被复制进了镜面之中。”
“就在我把玩妆镜的时候,手指无意间摸到了妆镜背后的木撑子。感觉上面好像刻了几个字。我便反过来看了一眼。见那木撑子上歪歪斜斜刻着四个字‘无象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