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米敬在外面叫了一声。
奉随意猛地回过神来,手抖了下,慌张地想要放开被他紧紧攥在手里衍宿的衣摆。
衍宿感觉到了奉随意的手这心虚的一颤,便更用力地将它握紧了。
他不希望自己的衣摆从奉随意的手里落下。
他看了一眼乱了心神的奉随意,眼神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掀开一角窗帘,对车外的米敬,说:“米大人,奉启泰就舍得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奉家最后一点血脉……”
还没说完,衍宿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他还没回过神,奉随意已经将他压在身下。
只听“噹”的一声,一把铮亮的剑扎进了车厢,擦着奉随意的后脖颈停住了。只一指,再低一指,奉随意就没命了。
“奉随意,你给我滚下来!”车外传来了奉启泰的怒吼。
衍宿不敢动。架在奉随意脖子上的剑寒光猎猎,他怕自己掌握不了分寸,伤到他。
“你别动!”奉随意终究是放开了衍宿的衣摆,他小心谨慎的从剑刃下绕了出来,对衍宿莞尔一笑,道:“我会跟我爹解释清楚的。”说完,他就要下车。
衍宿心头一颤,总觉得他这一走,就不会再上车了。他顾不得自己还弓着身子,伸手抓住了奉随意的衣摆。“二公子……别去!”
奉随意僵住了……
“奉叔!”这时,执剑竟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他不是从奉府出来,是从看热闹的人群里出来……米敬若有所思地看着执剑。
执剑一出现,就伸手拔出了扎在车厢上的剑。他翻腕把剑插进了地砖里,心里一阵后怕。奉启泰毕竟是个在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懂得脾气的分寸。可他今日完全无理智可言。“随意在车上!你伤了衍宿不要紧,伤了随意怎么办?”他挑起窗帘,想确认车上有没有人受伤,却见衍宿正拉着奉随意的衣摆。见两人这般,想来原本以为是玩笑的事情,现在已经坐实了。他愣了下,眉头紧锁在了一起,也不多说,放下了窗帘。
没了悬劲利刃,衍宿直起了身子,把奉随意强行拉回到座位上。他对奉随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挑起窗帘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执剑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围观人群的骚动。
奉启泰不知又从哪里抓来了一把剑。不顾身边小厮的阻拦,一步跃下一丈高台,直接杀到了执剑面前。他虎视眈眈地举剑直刺执剑心窝。
望着奉启泰那狼一般凶恶的眼神,执剑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今日他同奉家的情意算是走到头了。他向来温柔的眸子,渐渐透出寒光。不等奉启泰的剑杀到他跟前,他就将唐刀出鞘,横刀一挡,便挡住了奉启泰这绝情的一刺。
“奉叔!我看着随意长大,当他是我弟弟一般对待。眼下已经有办法治他的病了,为什么你不让他去?”执剑将奉启泰的剑拨到一边,看似情真意切地说道。
有时候,成人的世界就是一台戏,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当这场戏开始的时候,所有的情真意切不过是为了剧情做的表演而已……
执剑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眼前奉启泰愤怒的面孔是那么的陌生。仿佛这七年间,带着自己学习管理协会,帮忙周全的人不是他一样。
还有那些站在奉启泰身后的长老们。米敬……凤歌……以及师公言盛。他们的眼里都充满了对自己的质疑。
见奉启泰对执剑出手,看客们几乎炸了。执剑身后传来了窃窃私语:“都说执剑要辞去协会会长之职,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看今天奉启泰对他的态度,这传闻怕是不假。”
不少人附和。
有人说道:“我一直以为奉启泰会把三小姐许配给执剑。没想到三小姐竟然跟北会长老在一起了。我还纳闷执剑和奉家为什么不联姻,眼下看来,执剑可不是泛泛之辈……敢情心里惦记着苍离国呢。”说这话时,那人猥琐地指了指陪在奉十枫身边的独孤枫雪。
“看架势,他确实是要去找戾天了?可我听他们争吵,不是为了奉家二公子去不去治病的事吗?”
“那不过是表面上做给我们这些人看的。”有人指了指高阶上的司徒凌飞,说:“执剑去找戾天,不是明摆着跟轩辕氏竞争吗?他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小角色,要想跟有几千年历史的大家族竞争,不需要点筹码吗?他不过借带二公子去看病为由,挟天子以令诸侯诸侯罢了。你看,他现在手上有独孤枫雪,苍离国是不是要让他三分?再把二公子掌握在手里,猎妖师协会岂敢跟他较真??有了这两大势力相助,才有跟轩辕氏竞争的资本……”
“哇哦……执剑是这样的人?”有人惊叹,“看他这几年担任会长也算尽心尽职的。”
“不把自己的形象建设好,能得到后面这些利益吗?”人言渐冷。
古来,多少人死在了世人的黑白毁誉中。
流言入耳,执剑沧桑一笑。流言也不仅仅入了执剑的耳,还入了眼前曾经对他满怀希望的人的耳。
见执剑笑了,笑得让人有些看不明白。言盛往前一步,质问道:“你是不是要去找戾天?”
此问正中执剑下怀。他冷了眉眼,掷地有声地回答:“是!我要去找戾天。”
当执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司徒凌飞眯起了眼,他从身边看客的腰间,拔出了一把剑,跃下高台。
在众人的惊呼中,司徒凌飞的剑压在了执剑的肩上。“你有什么资格觊觎戾天?”这是来自于云彼之地,另外一把神器曦悬拥有国度的质问。
“凭我还是猎妖师协会会长,手中握着梵空百万战力!”执剑笑得阴冷。
当独孤枫雪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惊讶地看向了执剑。不过半个时辰之前,他不是已经把象征猎妖师会长身份的令牌交还给奉启泰了吗?
司徒凌飞横眉怒目地质问:“你是在代猎妖师协会同轩辕氏宣战吗?”
听到司徒凌飞这一句质问,人群再一次炸开锅了。大部分人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猎妖师协会有百万战力,一盘散沙又能有什么用?不少人高呼道:“我们可不敢跟轩辕氏为敌!执剑找戾天,不关我们这些泛泛之辈的事!我们还没活够呢!”
“对!!那只是执剑的个人行为。”不少人附和。
“岳父大人……现在怎么办?”凤歌歇了半天,总算能站起来了,他捂着胸口挪到了奉启泰身后。
此时的奉启泰,表情已经不能单单用愤怒来形容了。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怨恨中又有几分“赞许”,似乎是在夸执剑这一步走得像个有抱负的人,够狠够决绝!
米敬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似乎知道方才执剑对司徒凌飞耳语了些什么。望着司徒凌飞手里那把从路人拿里拿来的品质低劣的剑,又看了看他腰间的剪烛,他不禁扬起了嘴角。所谓深藏不露,大概指得就是这景象吧。
“我问你!你是不是在代猎妖师协会同轩辕氏宣战?!”司徒凌飞再问执剑。却字字落在奉启泰心头。
执剑不答,鹰瞵鹗视地盯着奉启泰,嘴角浮起深沉的笑。同样是威胁,你用你儿子的命来拷问我的良心,我便用人言让你明白取舍。
只是……他掩不住眼底的愧疚,回头看了一眼虚掩着的窗帘。
“岳父大人!是时候做个决定了!”凤歌慌张地催促道:“再这样下去,让轩辕氏误会了,猎妖师协会以后可就不好办了!”
奉启泰看着执剑,脸上的愤怒不知怎地,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疼,那眼神就像他看奉逐意,奉随意一样。
“奉大人,让他走吧。”米敬似乎已经看透了什么。“你无论如何也是留不住他的。把执剑逼成这样,也是为难他了。”说完,他拍了拍奉启泰的肩。叹了气,他对执剑说:“不管你要去哪里,做什么,别忘初心。”
执剑听到这话,愣了。他带着一种窝心的困惑,百感交集地望着米敬离开的背影。
所有围观的人,都在等在奉启泰的回答。
不过几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奉启泰张了张嘴,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宣布道:“今天执剑已经请辞了猎妖师协会会长之职……长老会已经全票通过了执剑的请辞申请。即日起,执剑将不在担任猎妖师协会会长一职。离职后,执剑重新归入到担任会长职位之前的西会。”
“还让他回什么西会!?”言盛怒不可遏,当着成百上千的看客指着执剑训斥道:“戾天本属于独孤宇文氏,你一无名小辈狼子野心!这么大的事情,各大名门世家都不敢轻易出手,你却不识好歹!我西会哪敢留你这样有野心的人!从今往后,你跟我猎妖师协会再无瓜葛!!!你做的一切事情都与我猎妖师协会无关!!!!!即日起!你也被逐出师门!!!再不是我言盛一门的弟子!!!!”
在看客们的议论声中,执剑欣慰的舒展开了眉头。猎妖师的令牌他已经交给了奉启泰,剩下的只需在猎妖师的花名册里勾去他的名字即可。执剑拨开了司徒凌飞的剑,站端正了身子,抱拳冲着愤然离去的言盛深深的鞠了一躬。十一岁入门,到今日,整整十六年……言盛……亦师亦父……
奉启泰没离开,有些事情还没有完。
执剑直起身子,看着奉启泰痛心地蹙了下眉头。他没做犹豫,转身跳上了马车。掀开门帘,就看见了衍宿绝望的眼神。
“你要干什么?”衍宿紧紧拉着奉随意的胳膊。
当着成百上千的看客,执剑绝情地说道:“我已经与猎妖师协会无瓜葛了,便没有义务再替奉随意寻医问药了!”说着,他便伸手要从衍宿的手里抢走奉随意。
衍宿死不放手。堂堂七尺男儿,眼眶已经红了。“执剑!你不能这样,二公子这次不跟我们走,他这辈子就没机会了!让他等死,你于心何忍!”
“我不管!”这三个字,冷透了。
冷得执剑眼底的泪都结成了冰,流不出来。
奉随意看着执剑,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衍宿身上独有的药香吸进了肺里。想要把这药香镌刻在自己的灵魂之中。
他不想让执剑为难,轻轻拨弄着衍宿关节已经掐得惨白的手,带着一脸此生足矣的满足微笑,对他说:“前辈,谢谢你这一路的照顾。离开散妖城之后,别再忌讳接触别人的身体了,你是医者,总有人等着你去救的。至于我……”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
衍宿瞪着眼睛,困惑且无助地看着奉随意。不管奉随意怎么扳他的手指,他都不松手。“你不想活了吗?你不想病好以后拜我为师了吗?”
奉随意的喉结动了动,手也痛苦的停住了。但,他只停顿了半秒,就又开始扳衍宿的手。掰不开,他急了,一口咬在衍宿的手腕上。
这一口,力道十足。执剑都能听见奉随意的牙齿撕裂衍宿皮肉的声音。
衍宿疼得五官都扭曲了,可他还是不放手。
血从奉随意的嘴角渗了出来的同时,泪也从他的眼眶里滚了出来。他抬起仿佛繁星落海一般的眸子,看着衍宿。像是告诉他,我想活,可是,人生在世太多身不由己了。那心中的凄凉,化成了一滴一滴的泪水,翻滚出眼眶。
转眼间,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玉兰色的广袖。红的触目惊心。
站在一旁的执剑不忍看下去了,转身对车外的归海光说:“你上来,管住你师傅。”
归海光得令上了车,一步一步走近衍宿。
“归海光!你只要敢动我,我杀了你!”衍宿声嘶力竭地威胁着归海光。
归海光眼神冰冷,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针管。不带一丝感情地对准衍宿的脖子就扎了下去。
“不要……”衍宿的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整个人就开始松弛下去。眼前,奉随意的星眸渐渐模糊。他在自己彻底晕过去之前,一把搂住了奉随意的腰。“等我……”仅仅吐出两个字,他整个人就栽倒在了地上。
奉随意撑不住衍宿,也坐在了地上。衍宿的头,搭在他的颈间。带着一股让他无法割舍的温暖。“执剑哥……我……”衍宿血的味道在他口腔里来回翻滚,像是毒药一般,撕扯着他本来就脆弱的心脏。泪水……止不住,在看到衍宿玉兰色衣服上的扎眼血迹时……
执剑放下门帘,心疼地走到奉随意边上,伸手抹去了他嘴角的鲜血。“衍宿是言出必行的人,我也是。”他伸出了小指,“记得你小时候吗?”
“记得……”奉随意举起了被衍宿揉得通红的小指。
“我们会回来接你的。”执剑用力的勾住了奉随意的小指。
奉随意也用力勾住了执剑的小指。
片刻之后,执剑面无表情地押着奉随意下了车。他故意重重地推了一把奉随意,搞得奉随意险些直接趴在地上。好在奉启泰伸手托了他儿子一把。
奉启泰看着表情阴冷的执剑,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司徒凌飞,又看了看独孤枫雪。漠然一笑,转身带着奉随意走了。
望着奉启泰和三步一回首的奉随意,执剑的喉结上下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