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时节的雨,活脱脱就像个和你谈恋爱的小姑娘,有时多情得让你心醉,有时刁蛮得让你心碎。刚刚还清风徐来,暖阳微醺,你正打算在她怀里懒洋洋的蜷缩一会,忽然间她就翻脸胡闹起来。就像那天苏彦棠从藤县车站出来,天气好得让人想躺在大马路上睡一觉,他便拉着小拖车晃晃悠悠的走着,一路看着合适的小旅馆,想要寻一个干净舒适的住处。看了三五家住宿,都不满意,走过一个三面围着台阶的篮球场后,就好像有人在天上莫名其妙的打开了洗澡的花洒,忽然就哗啦啦下起雨来。
藤县老城区是个大圆环型,街道不宽人行道更是狭窄,还被各个商铺们放满了各式落地广告牌,老式的房屋都没有挑檐,这一场雨把他好一顿淋哪,他无处可逃,吉他还有个厚厚的套子挡挡雨,他尽力躬着身子护住音箱,走了好长一段,才看到一个美容美发店门口的招牌伸了一截出来,赶紧钻到下班,靠着玻璃墙根站着,勉强躲得了大雨,玻璃里面有几个正常剃头洗脸的男女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笑了起来。苏彦棠木然的呆着,身上有些发冷,打了几个寒颤,一个微胖的小姑娘出来跟他说,靓仔,我们老大说你可以进店躲雨呀。里边的人也起哄着喊,进来进来,看你的样子会弹点琴,进来弹给我们听听啊哈哈哈。
几个打着伞的年轻人大雨中嘻嘻哈哈的走来,满不在乎雨水淋湿了他们。路过苏彦棠身边时大惊小怪的喊了起来,哎呦他还背着吉他,看他这个衰仔样子能弹得响吗?
苏彦棠对出来喊他的小姑娘躬了躬身子道谢,摇摇头没有进去。里边的人大声起哄,有两个杀马特作势要出来出来拉他,刚才的小姑娘说,老大要你们收声!
藤县本土语言,属于通行粤语,和广州一带虽有不同,但是发音体系差不多。苏彦棠在中山的一个月,时常听关山和旁人说粤语,也就能听懂个大概。刚才这些人说的调侃羞辱之言,他只能咬咬嘴唇忍下了。
雨势渐小后,街面上的人又慢慢多了起来,好像都是从地里莫名其妙的就冒了出来。他们看着苏彦棠背着个长长的袋子,拉着一拖车的东西,浑身湿漉漉,狼狈的东走西望,浑不晓得,这个家伙几天后会成为小城里的焦点人物。
终于找到一间满意的小旅馆,在藤县地质局的对面,五层的小楼,他住在了三楼,三十多岁的老板娘温和亲切,安排好房间后一再叮嘱他赶紧冲个热水澡。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一片洁白,墙上挂着一两幅新鲜画儿,被褥松软散发着清香,而且房间里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在1997年的小旅馆,这算是很好的配置了。他赶紧去洗了个热热乎乎的澡,擦干了头发和身子,赤条条的钻进了被窝里,心里跟着身子一起暖和起来,眼睛却也热起来,赶紧蒙住了头,好似怕有人看见他这一幅柔弱感伤的模样。
如果有人飘在空中目睹万事万物,无一遗漏,他也许会说,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勇敢得能独自一人流浪四处,街头卖唱为生;又柔弱得时常慌张害怕,头一低就会流泪。
那个晚上,他没有出去唱歌,甚至都没有下楼,除了落雨的缘故,他还有些头疼发烧。老板娘竟然来敲门问了他,还专门给他换了一瓶热水。苏彦棠带着几包泡面,用自带的小饭盒泡来吃了。打开房间里的小电视,看了一会又关了。拿出笔来谋划着要给家里写一封信,趴在小桌子上却写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连爸妈两个字都不敢写下,好像一写出来,爸妈就会听到,就会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模样而担忧,随之而来的会是埋怨和责怪。可怜任劳任怨的父母,一辈子辛苦劳作,和所有父母亲一样只盼着自己的儿女能有出息偏偏他们的儿子,是个如此这般不成器的人。想起来他又头疼了,正想再躺到床上,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了萨克斯的声音。
他爬到窗户上,听得声音大概是从地质局楼上发出来的,这一曲是萨克斯名曲,霍金斯的《平安夜》,旷达宽博,悠远绵长,吹奏之人技艺也很了得,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也能清晰的听到细微的精彩之处。苏彦棠也便慢慢缓和放松起来,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东西。当想看看自己原本贴身藏起的小钱包时,却找不到了。一瞬间他便着急起来,那是他在梧州剩下的所有积蓄,除了外套口袋里还剩下的几块钱,就都在那里,然而此刻却找不到了。他烦躁的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是失望。
苏彦棠无力的坐在了床上,恐慌席卷而来,浸泡了他的全身心。在这陌生的小城,没有任何熟悉的可以求助的人,外边下着雨不能去唱歌挣钱,他却只剩下几块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