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木子,是弑黑者首领直乔的孙女。听奶奶说,我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孩,祖祖辈辈都是男孩,可是我并没有因此多受到奶奶的疼爱,因为我能看到黑。
奶奶原来也能看到黑。但是只要你能看到黑,黑就会注意到你的视线,接着就会有麻烦。所以在爷爷和我爹娘去世后,她挖掉了双眼。
但是奶奶没有想到的是,我也能看到黑。看着奶奶拄着个竹竿小心地摸索的时候,我就常常想,如果当初她知道我能看到黑,那她一定不会选择挖掉双眼,一定不会让我独自去面对。
每当这时我都忍不住地上前去抱住她,一开始奶奶还会问我怎么了,后来她就习惯了,任我抱着,静静地站一会。
奶奶告诉我的唯一关于黑的知识是——人类笼统的把没有光亮称为黑暗,其实黑、暗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暗是夜幕来临的黑暗和正常的影子,黑是一种不可触碰的生物,因为大多数人看不见,但对看得见的人来说,它是有形的,站立在地上,或者呈液体状摊在地上。黑一般出现在晚上,和白天阴暗的地方。
这话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当我真的看到了,我自然而然的就认出来了,就像分辨小猫小狗一样。
因为我能看到黑,所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会点着灯,不至于引来太多的黑。
“爷爷还有你的双亲是用他们的生命换来了与黑的和平,你不要再招惹黑,尤其不要接触黑。”这是我从小听到现在的话。
上天作证,我从没有招惹过黑,在我眼中,那些黑乎乎的东西让我觉得害怕。
即使亮着灯,晚上也会有黑撞击窗户,噼里啪啦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窗而入。这时,奶奶会擦去我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告诉我它们没有危险性。
奶奶看不到黑,自然也听不到这声响,可对于黑,她多少是知道些的,但她从不肯多对我说些。
我不招惹黑,但我不能阻止黑一直招惹我。每次远远的看到了,我就远远的躲开,从未发生过接触,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十岁那年的一个雨天,我很不小心地滑倒了,把奶奶给我的护身石丢了出去。
这石头我从小带到大,多亏了它,那些黑才近不了我的身,我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一瞬间,周围的黑一哄而上。
在我印象中,黑就是一团一团一片一片的,混浊,狰狞,残忍,可怕。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黑。黑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有的还有尾巴,只是平常习惯于集结成片,隐藏自己的器官,现在我眼前的就是分离开的黑。
最重要的是,这些黑并不全是黑色的,也有白色的。
我浑身泥泞地回到家后,和奶奶说了这件事,不出意料,奶奶很生气,她一直阻挡着来着。
我问:“奶奶,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情况?万一我被附身或者中毒了怎么办?”
奶奶很淡定,她说:“如果真有那么回事,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一个群体里的黑,层次都是差不多的。这里没有很强大的黑。”
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不停地想起今天遇到的黑。
正如奶奶说的,那些黑并没有把我怎么样,它们只是围在我身边,揪着我的头发,拉扯着我的身体,不痛不痒。我还清晰的记得,那些黑,高矮不齐,胖瘦不一,漆黑的身体里嵌着一个或两个眼睛,圆圆的胳膊,短短的腿……
心中隐隐地,对黑的印象有所改变。
“人类笼统的把没有光亮称为黑暗,其实黑、暗是两个……极少数极强大的黑是透明的,不被所有人看见,但有一定能力的人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比如你在做些什么事,突然觉得背后或者眼前发凉,心里没缘由的有些害怕,这也是遇到黑了。”
梦里清晰的听到有人在说些什么……
次日醒来,梦里的话还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息。是有些苍老的声音,却很有力量。
我坐在床上,怔怔地回忆他说的话。
奶奶拿着濡湿的毛巾走来,贴上我的额头。霎时阵阵凉意从额头传来,把我拉回到现实中。
“如果不和黑接触,在梦里就不会听到爷爷的声音。”奶奶边擦边说。
“那是……爷爷的声音?”我迅疾地转过来头,险些把奶奶手中的毛巾撞掉。
“以后你就要开始学习了,你爷爷会在梦里给你说的。”
“爷爷他不是去世了吗?”
奶奶把毛巾从我脸上拿开,使劲地拧了拧水,“咱们家就是以这种形式传承的。”
“奶奶,你是不是,不想我接触它?”我知道奶奶的想法,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我想亲耳听到她的回答。如果她不愿,那我就不去做。
已经是秋天了,窗外的风呼啸而来,吹在脸上冷冷的。
就在我以为奶奶不会回答的时候,我听到她说:“这是你的命,我做不了选择,也改变不了。”
……
“呼——”
又梦到六年前的事了。
留在脑海里的最后一个映象是奶奶说完话拄着拐杖离开的背影,她一直都不支持我掺和黑的事,最严重的一次是某个早上醒来,我把在梦里听到的话照往常一样写在纸上,后来被奶奶发现了,她很生气,一把火全给我烧了。不过近两年来,奶奶也没那么反对我接触黑了。
薄薄的阳光透过木窗零碎的爬进来,时不时几声清脆的鸟叫声传来,已经一周没有听到爷爷的声音了。
六年来,断断续续的,说不准哪个晚上我会听到爷爷的声音,告诉我关于黑的一些事。
嗳,不管了,过得一日算一日。
“奶奶,我去山里遛鸟捉鱼了!”
“小心点,姑娘家家的,少往山里钻。”
“诶呦奶奶,瞧您说的,你把我安在这么个山崂崂里,不跟它们玩,你倒是给我弄个人来啊!”
我出生没多久,爷爷和我父母就去世了,奶奶为了逃离黑,带我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山里生活。
我招黑,即使是看不到黑的人,若是周围有太多黑,灵魂会受到侵蚀,逐渐被黑暗吞噬。所以我身边除了奶奶,再没有别的人。
我之所以进这林子是因为昨天我睡不着觉,站在窗户边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屋子是在山脚下,周围黑压压的全是树,一根根黑色的柱子顶住深蓝色的夜,连成一片无尽的黑。突然某个瞬间,远处一闪一闪的东西揪住了我的眼睛。我眯起了眼,仔细看的话,似乎其他的地方也有东西在闪,像星星一样……
啊呀,还真是累。我一屁股坐在了一棵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大树旁,我边擦汗边四处瞟着,按我脑子里的印象,应该就是这里了。小小的一点,弱弱的光亮,不停地闪。我抬着头四处张望,怎么看都很正常,没有特殊的地方啊。
呼吸渐渐平稳,我站了起来,忙不迭的转着眼珠继续观察。
昨晚我下意识地认为这里有黑,早上脑子清醒了,我还是那么想。
一闪一闪的黑,像星星一样的黑,我还从没见过呢。
“你在找什么?”
“找黑呀。”我衔着个草叶子脱口而出。
回答完我才恍然发觉这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黑正站在树枝上看着我,它四肢健全,两只眼睛,浑身黑漆漆的,也算是低等中的高等了。
“你果然看得到黑。”
随着它的话音落下,紧接一个个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树上,背对着阳光,直直地盯着我头皮发麻。
我听爷爷说过,黑能感受到人类的视线,感受到了就会静止不动,这是弱小的黑。强大点的黑则会直接扑上来。
来不及多想,跑为上策。
我在地上跑,黑在树上追。突然我双腿腾空,眼前一黑,眨眼间,我竟然站到了树上,往下看,那群黑已经融成了一片极速离开了。
“呼,没事了,难不成我获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技能?”我搓了搓双手,大喘一口气。
凉爽的风袭面而来,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秋叶洒在我脸上,心底的惊慌失措顿然了无踪迹。脚下的树枝又粗又壮,我叉开腿坐了下来,不经意一瞥,吓得我半口气没了。
右手边,树杈和树干交合处,俨然有一大块墨黑色的区域,与这褐色的树干格格不入。
虽然有一万头羊驼践踏着我的心头肉,但这种情况下,面子上得装一装,不能太惊慌失措。我用余光往下打量打量,妈呀,这么高,我怎么下去?
我壮着胆子扭过头,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脸露了出来,漆黑的身子还嵌在树里。
它和我就这么干瞪了会,场面一度十分紧张,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试图保留点气势。
“我是古桐,是寄生在树里的黑。它们并无恶意,你不必害怕。”
怎么说呢,它的声音很好听,像拂过耳边的风一样清凉舒爽。
“古——古桐,我,我是木子,树木的木。”我所有的尊严和气魄被这两句破破碎碎的话完全打碎。
它不睬我。
场面又很尴尬。我好歹也是个女孩,怎么能让我不停地找话呢?嗯?
好吧,我说。
“我昨晚看到这里有东西在闪,所以想来看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反被它们看到了。”
“你看到的是我。刚才你遇到的黑是璃,也会闪光,只是很弱罢了,不容易被发现。”
“嗯?你在闪?”
“白天也闪,只不过晚上看得见而已。”它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我张嘴想再问点什么,就听到了它接下来说的莫名其妙的话。
“有时候真相也是这样,在黑暗之中或许才能看得见。但是往往人们都畏惧黑暗,坚信只有在光明中才能看到一切。”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黑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嘛。”它说了句云里雾里的话,我也驴头不对马嘴的接了句糊弄它。
“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小,没有那么多欲望和仇恨。它们现在还只是围着你转,等你长大后,心思多了,就会杀死你。这就是吞噬。”
我实在没想到它会认真的和我说话。
然而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行字:我们弑黑,它们噬我。我们弑黑,它们噬我。
“既然它们现在不能把我怎么样,为什么还缠着我?”
“因为恐惧。因为恐惧也是灵魂中的一个漏洞,黑会趁虚而入。”
“嗳,古桐,你不也是黑吗,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认真的问。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它很认真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