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想起来有一天回家路上,看到母亲王洋站在蛋糕店的柜台前犹豫了很久,然后挑了最小的一块黑森林蛋糕,她笑着对那个服务员说: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她最爱吃黑森林蛋糕。当时王洋手里拿着从医院打包的剩饭剩菜,回到家的时候傅予看着王洋艰难地把冷掉的食物咽下去,然后反复摩挲着蛋糕的外包装,看到傅予的时候王洋的眼睛亮了。
—生日快乐,给你买的蛋糕。
—妈妈不吃,妈妈在医院同事聚会都吃饱了。
垃圾桶里被匆忙塞进去的饭盒还是在夕阳里刺痛了傅予的眼睛。
拮据的生活里,哪怕是最小块的黑森林蛋糕也会让傅予觉得满足。她知道王洋为了更高的收入选择去ICU工作,有一天她去看了那里的环境,压力和辛苦,一天下来王洋瘫在床上累到手指都不能动,可她看到工资的时候还是笑了。
—终于有钱给女儿补课了,终于有钱给女儿报小提琴班了。
那天傅予吃完蛋糕,第二天学校要求每人捐赠给贫困地区20元钱,傅予没告诉王洋。她理直气壮地跟老师说:没什么可捐的,反正最后都被学校贪了。从那天起她被老师当作眼中钉,傅予也是从那天起学会了撒谎,用坚定的语气避重就轻地说着谎话,她能把自己的生活描述得真实又美好。
整个世界现实得像一座苟延残喘的孤岛,又繁盛,又死寂。
傅予再次睁开眼是早上三点左右,张沐在一旁平躺着,看着天花板。
“你怎么不睡觉……”傅予问。
“你在旁边,我睡不着。”张沐转过来,看着她,眼睛黑亮亮的,“你说我们回学校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傅予道。
张沐依旧看着她,“你不是说明天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那就什么也发生喽。”傅予看着张沐隐隐诉说着什么的眼神,没了说下去的兴致,于是闭上了眼睛。
“你刚刚摸我脸了,那会我没睡。”
傅予心里咯噔一下,“我摸了吗,我不记得了。”她决定装睡。黑暗里张沐又靠过来,搂住她,温热的体温把傅予冰凉的身体烫到了,她听到张沐低声说,“要不我们试试在一起……”
就像电视剧里所有天真又弱智的少女一样,傅予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会负责任吗?”
“嗯。”张沐把她向自己怀里拉了拉,轻轻地亲了亲傅予的额头,顺着鼻梁向下寻找着她的嘴唇,傅予捂住了他的嘴巴,摇了摇头,她看到张沐的眼神暗了暗,但里面隐藏的侵略意味让傅予毛骨悚然,她隐约感觉到,张沐这个人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睡吧。”张沐没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傅予看着张沐的眼睛,光线并不很足的房间里,张沐的眼睛明亮,像星辰一样泛出洁白的光芒。他脸上是虔诚而无比渴望的表情,傅予把头埋进他怀里。
希望只是自己瞎想而已。
早上起来,他们各自在房间里收拾了一下,出发去科技馆。
傅予出去的时候,张沐悄悄拉住了她的手。很奇怪的感觉,莫名的心里一阵心疼,像是有人在耳边忽然叹息了一声,没来由的难过了起来。
傅予查着手机导航,在上海地铁错综复杂的路线里快速的找到了准确线路,拉着她快步走进去。
来来往往的人,不同的口音方言和气味混杂,可在傅予眼里,世界空旷而安静,是无声的,浸满水一样的安静。张沐捏了捏自己的手,“你的手和那谁的好像,手掌小,手心软乎。”
“嗯。”心里没有一丝波澜,还是提不起兴趣,不开心也不难过。对于这种没什么感情培养的快速恋爱模式,傅予知道张沐是有所图,可她心里切实的不安却来自另一个地方。车窗外一片叠着一片的树叶的撞击声里,在沙沙的如同海潮一样的树梢轻响里,在千万种或清晰或模糊的声音里,傅予听到了张沐那句几乎轻的不留痕迹的话,他偏过头低声说:
“困了就靠在我身上,昨天你都没怎么睡。”
傅予看他一脸认真,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事。”她说。
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呢,那种没来由的伤感,让人喘不过气,仿佛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傅予迷迷糊糊地好像靠在张沐身上睡着了。
隔了一会,张沐轻轻拍了拍傅予,这种俗套的照顾人的方法,他早就烂熟于心,“别睡了,等会下车别着凉了。”
是啊,就是这个,傅予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武天宇也这样对自己说过,一样的话,一样的场景,甚至一样的声音。这些记忆一次一次撞击着心室壁,像是在呼救,傅予知道,这个声音是在警告自己,世界像是变成一颗灿烂的果实,只是内核里有条虫在不断地缓慢蚕食,一点一点咬空果核果肉,逐渐逼近果皮。在那尖锐的突破果皮的一下狠咬之前,世界依然是光鲜油亮的样子,只有蚕食的沙沙声,从世界的中心一点一点沉闷地扩散出来。
可傅予的叛逆心理告诉自己,她偏要和张沐在一起,于是她坚定地看着张沐,把手放在他手心里,“走吧。”
傅予仰起头,头顶滚滚而过的是十八岁的浅灰色浮云。
流言迅速地奔走在学校中,很多人开始议论张沐和傅予的单独旅行,流言在传播的时候,都像是被核弹炸辐射过一样,变化出各种丑陋的模样。傅予不予理会,她懒得去解释,张沐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傅予的表情,然后说:“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先不要公开,毕竟我们还没在一起多久,而且我现在其实还住在思智家,要是被她知道了会把我赶走的。”
傅予点点头,她总觉得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