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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尘归尘(1)

叛军一众被擒,端王及其家眷亦被押送进京。因平叛成功,朝中低迷的气氛瞬时一扫而空,京城今年的夏日较之以往却反而更热烈起来。久病在榻的皇帝重掌朝政,绕过法司亲审叛贼定了罪。这期间,不论朝官百姓,几乎都翘首候着行刑那日,好像一旦端王彻底倒台,他们的好日子便要到来。

可事实上,这些与平民百姓却又谈不上有多少关系。

端王及亲眷谋士临刑前几日,众藩王都奉旨进了京。明眼人都清楚,这是杀鸡儆猴绝不会容恕的警告。被剥宗籍焚尸扬灰,这等惨烈下场虽不至于令有心者彻底绝了念头,但一时间却也不会有人再敢轻举妄动。

其中势力仅次于端王的晋王,亦是被单独召见。那日皇帝特意留了家宴,直到宫禁时分这才让人送晋王走。个中明示暗示,外人虽不知细节,但也能猜个大概。

同晋王一道离宫的,除了这次平叛功臣裴九思,还有陈俨。

三人行至门口,晋王忽停住步子,转过身来,同陈俨道:“我如今立场,不大方便去陈府做客,替我向你父亲问个好。”

陈俨面有淡笑,低头应了一声,便再无他言。

晋王见他如此反应,唇角动了动道:“若有机会见到贾志敏,也替我问个好。”

陈俨又回了一声“好”,随即又道:“天黑路远,王爷慢走。”

晋王闻言笑了一笑,这才转回身,大步往马车那边走去。

待他走后,裴九思眯了眼道:“我只知晋王以前为了个女人同你父亲生过嫌隙,如今看来却是不像啊。”

陈俨并没有回他这个问题。晋王何等聪明寡情,而陈懋又何等理智,心都冷得像寒月雪的两个人,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做出这样争于意气的事?贾志敏一介女伶,当年借晋王势力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其实也不过是晋王一颗棋子,游走于权贵间,既是交际花,又是明处最好的眼线。

只可惜这样的女人,却也有不理智的时候。心稍微有了点偏向,便被抓了弱点,以至于当年陈懋借此将在京城自由逍遥的晋王赶回了封地。

外人看着只以为是权贵为了一介名伶而生嫌隙,但其中角力,清楚的人却少之又少。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圣上授意,更是不得而知。

陈懋之后默认了与贾志敏不清不楚的关系,但陈俨知道,除却兴趣相通的部分,更多的其实还是交易。此后贾志敏一路富贵,再不必攀附某个人而活,是上苍给她的机会,也是她的选择。

世事好像总比看到的部分,要复杂难说一些。

裴九思似乎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他问了陈俨一个思索了许多天也不得正解的问题:“捉拿端王那日你最后为何要那样做?”

“你当时已全无理智可言,为给裴家留一支血脉,只想着替段书意保守秘密让他离开。但当时那么多部将在,几十双眼睛盯着,你那样做便是自掘坟墓留人话柄,说不定将来连我都会被牵连。所以我必须让人将段书意带走,至于后来他有通天本事能逃走,便是你我所料不及的事。这样一来,没人好指摘。这手段虽卑劣了些,但这份自保私心,希望你能给予理解。”

陈俨寥寥数语,将那日的事已说了个明白。

可裴九思却认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陈俨那天让人将段书意关起来,在里头待了有足足一个时辰。那时段书意应当刚从药效中恢复,陈俨与他聊了一个时辰,应是说了不少。

裴九思更愿意相信,这不短不长的时间内,陈俨与段书意可能达成了某种交易。他当时已清楚自己这位族弟冒充段书意一事,心惊之余却也担心这场叛乱从头至尾可能是由他设计。若是这样,那他手中的秘密,与触角所及,恐怕十分惊人。

一个人知道得太多做了太多,很多时候都是祸事。

他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这位族弟于君于国,的确是……有罪的。

就在裴九思艰难地在家国公私之间想要做出选择时,陈俨已拿了他想要的东西出了那间斗室。

陈俨只说:“裴将军平叛辛苦了,我请你喝茶。”

再然后,部将来报,说段书意跑了。

裴九思下令去追,陈俨却说:“让他死在平羌江不也很好么?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于是军中都传,说那个人跳平羌江死了。

裴九思对此事未再说过一句话,他重整军队,押解着叛军一路回了京。

抵京时烈日炎炎,已是盛夏。

时节是很奇怪的,一圈又一圈地轮回,每一年都是一样。变化的,大概只有人与事。

今年夏天迎他归来的,是圣上隆重的贺礼及嘉奖。但裴九思心是虚的,虽知道皇帝这样做是为了向天下表达强硬的立场,可他放走了这场叛乱中的始作俑者——他的族弟,所以心中一直忐忑。

陈俨悄无声息回了京,未受礼也未受褒奖。裴九思只听说他那日进宫留了许久,之后便一头扎进尚书府闷睡了好几日,谁也不见。

裴九思今日是第一次回京后见到他本人,且是在皇帝所设的晚宴上。席间陈俨几乎不说话,仍旧蒙着眼,只闷头吃东西,好似饿了几天几夜一般,皇帝也由得他去,甚至让内侍给他案上多添了一些吃食,其中纵容谁都看在眼里。

自古以来,君主对有价值的人才予以宽纵。那么陈俨手中,自然有值得被器重的筹码。裴九思一介武人,心思虽粗了些,但这点还是能想得明白。

或许陈俨手中的筹码,正是从段书意那里换来的。端王已败,段书意埋的那些眼线自然没了用处,他虽给了陈俨提示,但朝中如今密线遍布,要清理干净,耗时又费力。

陈俨对此其实是十分不满的,毕竟他早已归心杭似箭,哪里还能在京城耗费时间。

端王临刑那天,京城晴空万里,地表干燥得几要冒烟,蝉鸣连片,叫嚷不息,热闹得好似比赛。

西街茶肆凉棚下都坐满了人,没位置坐的便站在路边,伸长了脖子等囚车经过。牢狱之苦非人人能忍,端王那样一个人竟能瘦成这般枯槁模样,头发散乱形同乞丐,身披粗布囚衣,目光无神地望着前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俨这时换了身白裳坐在天棚下悠闲喝茶,身边便是熙攘人海。他想,如果这时候有一盆冰镇葡萄便好了,酸酸凉凉应是十分解暑,可惜哪里有葡萄呢?他果然是在做白日梦啊。

他将最后一只点心塞进了嘴里,伙计瞥见他蒙着眼,遂走过来提醒道:“公子您碟子空了,要再上一盘否?”

“哦。”他应了一声,“不用了。”

伙计识趣离开,陈俨则接着喝茶。

街上的人潮跟着囚车往刑场走,陈俨却仍旧坐定。说实话他对行刑并没有兴趣,他不过是在等人。

这夏日如此好,是他最喜欢的时节,可他却并不开心。因为一些麻烦事,他需要在京中留更长的时间,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打算。

开始学着做计划似乎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如今这样大概是受常台笙影响太深了罢。

他想着想着竟有些走神,就在这时,忽有一叠册子在他面前放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一人坐到了他的对面。

陈俨端起杯子浅抿了一口茶,等对方开口。

“别来无恙。”段书意,哦不对,裴渠的声音。

对于精通乔装之术的人而言,换个身份活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

陈俨没回,又喝了一口茶。

裴渠侧头看向旁边人潮涌动的街道,不自觉道:“这样的结局太令人满意了,我原先以为不会有这么多人来观刑。”

“多数人只是闲得无聊,他们并不关心事情本身。”陈俨极自然地说着,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泼了一盆冷水。可他想了想,却说:“如果你觉得失望,不妨再哭一场,你那日哭得似乎很是痛快啊。”

陈俨指的是他晕后被关押那次。当时大约是受了药物影响,陈俨与他说裴家往事时,他竟失声痛哭。

那大概是裴渠身为“段书意”这一段短暂人生中,最屈辱的一刻了罢。

裴渠却并没有在意他这嘲笑,径自从袖袋中摸出一张方子递过去,随即换了话题,道:“你要的方子。”

已死的商墨留下的方子,用来治他的眼睛。

陈俨接过来也未道谢,只收进袖袋,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还有事么?”

“你看起来似乎不大高兴。”裴渠说完又朝街上看了一眼,行人渐渐少了,大约是都已聚集到了刑场,就等时间一到,刑场点火焚杀叛贼。

他微微眯了眼,又重新看向蒙着眼的陈俨。

陈俨此时面色淡淡,实在没什么情绪可言。他回:“拜你所赐我需要在京城待更长的时间,你认为我有理由高兴?”

“不要紧,又不会闲着。”裴渠说着低眉瞥了一眼桌上的一叠册子:“我烧了芥堂所有的藏书,但留下了书目。”他说着抬起头,看着陈俨缓缓道:“我想你治好眼睛后,应当有兴趣将芥堂藏书默写一遍,你不是全看过么?既然有过目不忘的天赋,自然也该用到实处。”他微微笑:“你说是不是?”

陈俨无声地回了他一个笑。

此时不远处忽传来敲鼓声,裴渠掩唇懒懒打了个哈欠,淡笑着说:“哦对了,其实你不问我要这个方子也是无妨的。杭州城有个大夫叫商煜,是商墨的关门弟子,得了商墨真传,医术并不输他师傅。你找他看眼睛,或许会好得更快。关于这位商大夫,据我所知,他近来似乎准备了五口棺材,一口留给了程员外的儿子,一口留给了商墨,一口要留给程夫人,另外两口,会留给谁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猜,杀弟弑师害母这样的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人,大概会有一口棺材留给自己作后路,另外一口大概是——找个陪葬?是要弟弟做陪葬,还是要求而不得的爱人做陪葬呢?”

常台笙许久未收到陈俨的消息,本想问一问梁小君,可这丫头却似人间蒸发了般,毫无踪迹。只留下一呆傻徒弟,愣愣看着前来寻人的常台笙说:“师傅出去赚大钱了。”

一句话,大概就是全部的动向了。

就像今日入暮时分常台笙收到陈俨的久违书信一般,上头只寥寥数语就将近况说尽。陈俨清楚她对朝堂之事并不感兴趣,故而也讲得极其简略。常台笙看到最后,未见其写归期,便又将信收了起来。

她对着信封看了半晌,发现他字迹竟有变化,似乎比以前更端正了些,他近来难道还有空练字么?

常台笙想了想,并没有立即回这封信。书房内这时光线黯得一塌糊涂,常台笙未点灯,只起身走到门外,穿过走廊,行至堂间。

江浙一年一次的书市提前,芥堂忙成一团。恰这时,杭州城无情又匆忙地入了秋,一场场萧瑟细雨下着,潮湿的空气冷得让人心生错觉。

“又下雨啦。”宋管事拎着一个竹筐子急急忙忙进了门,外面已是雨雾弥漫,什么都看不真切。门房探过头去瞧他手里的筐子:“哟,是螃蟹!”

满满一筐子的螃蟹,一只只都被扎得严严实实,安安分分挤在一块儿比赛似的吐泡泡。宋管事笑笑,拎着螃蟹便去了后院。

此时虽已到了饭点,堂间的版工却各自都在忙着手上活计。常台笙亦是坐在灯下审阅样本,看有无错漏。外面无边秋雨安安静静下着,堂间满是纸墨味道,忽地帘子被挑开,宋管事露了个脸道:“东家请大家吃刚上市的螃蟹,都已煮好摆上桌啦。”

版工陆陆续续都放下手中工作起了身,常台笙却仍是低头看着手中样本,直到堂中只剩了她自己,这才抬了头,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去。

宋管事瞧她没过去吃饭,便又折回来,见她正收拾着书匣,便问:“东家要带些螃蟹回去吗?”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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