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得很好,甚至出乎她的意料。
等下了学,学生们陆陆续续拎着书匣出来,陈俨则站到了最后,沉默整理自己的书匣。常台笙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又看向他的书匣。若他眼睛仍旧是好的,若他如今还身在京城朝堂,那他的理想会是什么呢?她所见到的陈俨,是不论做什么都很容易上手、放弃什么似乎也很容易的人。
不知是不是天资过人的大多如此,因为太容易得到,所以放下也会更轻松。故而他们就算对这人世里诸多事存有兴趣,这热情却很快会减灭。
他们会有执着的事与理想吗?还是终生都在不懈寻找,重复得到与放手?
常台笙想着走了神,陈俨却已是走到了她的面前:“我不认为你是来听课的,所以走罢。”
常台笙带着他去吃了晚饭,回到家脚都快冻成冰块。她忙生起炉子,烧热水打算泡个脚。陈俨与她隔着木盆面对面坐着,陈俨在听水壶的动静,常台笙则兀自翻阅书稿。
她看着看着忽道:“上回你说张怡青可疑,我遂让人查了一番。她住在松元巷,屋子很小,独住,每日一大早就直接到芥堂,晚上也是直接回住处,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行径,且平日里在芥堂也很规矩,你是不是太多疑了?”
陈俨不相信偶然,遂道:“有时越正常反而越可疑。”
常台笙不以为然:“她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
陈俨没回话,他听见手边的水壶烧开了,遂侧过身去拎水壶。这时常台笙坐着侧身去拿桌上另一册书稿,脚就直接踩进了倒了冷水的木盆里,恰这时陈俨拎着水壶就直接倒了下去。
“啊!”常台笙被沸水烫得惊呼出声,尖锐的疼痛窜上来,她甚至有些懵。再低头看时脚背上通红一片,很快就起了水泡。
陈俨吓得赶紧放下水壶,因什么都看不到他这时候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的,一时间竟不知要做什么,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回过神才知道自己要去找烫伤的药。常台笙忍着痛镇定道:“没什么大碍,药在你右边柜子的中间抽屉里,里边有个药盒,你拿给我。”
陈俨摸索着拿到药盒,忙走回常台笙面前,蹲下来打开药盒,摸着里头各种各样的药罐子问她:“是哪个?”
“往左边移一个。”常台笙感到伤处火辣辣的痛意传来,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陈俨握过她的脚,手抖着打开盒子,蘸了药膏给她轻轻涂上。手指轻触到的范围有一大块,半个脚背几乎都被烫伤,素来镇定的陈俨这时候竟觉得心都要被揉碎了。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常台笙却从定无比,她低头捡起袜袋,将烫伤那只脚套起来,下了地道:“这会儿倒是不冷了。”
陈俨忙要上前扶她,常台笙却道:“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不能走了。我还要看会儿书稿,你赶紧先洗完,留些温水给我洗脸就好。”
她说着就握着书稿在褥子上坐了下来,低头翻阅。
脚背火辣辣的疼意丝毫不减,像是一团火在烧着。
屋外风声很大,陈俨出去后过了许久却还未回来。常台笙不免有些担心,小心翼翼地起了身,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拉开门,这才看到默默蹲在漆黑走廊里的陈俨。
“你怎么了?”他是不知道冷吗?
“我想弄死我自己。”闷闷的,带了点鼻音。
常台笙觉得好笑,不小心烫伤了她好像是什么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事,虽然这时候脚背的确疼得她直皱眉,但也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不该明知道他拎着水壶还提前将脚放进木盆,这不找烫么?他又看不见。
常台笙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后:“你将自己弄死了那我怎么办?何况这天气恐怕冻不死人,最多也只是将人冻坏罢了,难道你等着冻坏了让我照顾你吗?脑子都长到哪里去了?”
她说完就回了屋,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某人就灰溜溜地进来了。
最终他老老实实地帮常台笙洗漱完,确认她已经躺进了被窝里,这才熄了灯,自己在另一边躺下。
夜很长,常台笙闭着眼试图睡着,但疼得根本无法入睡,稍一动就压到伤处,是当真难受。时至半夜,常台笙轻叹口气,她以为陈俨睡了,遂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却没料忽然被他握住手,只听得他低声问道:“果真睡不着吗?”
他心疼又自责,故而也是一直睡不着。
“很疼吗?”他又问。
“疼是疼,但还好。小时候调皮也被烫过,那还是夏天,腿上一大片水泡,很难好。”常台笙稍顿,“因为怕留疤,故而直到那个夏天结束,我没有碰过酱油,母亲为此还表扬了我。”语调渐渐转为回忆气氛,也将这话题慢慢带开。
深夜里不急不忙的回忆,也让常台笙轻松了一些。
她极少在陈俨面前提起往事,就像陈俨也不会主动在她面前提往事一样。他们借由旁人之口去了解对方,但总有一日会以合适的方式坦陈,一起接纳过去,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
后来常台笙说着说着就困了,也不知是何时睡去的。次日陈俨起了个早,在门房的帮忙下做好了早饭,等常台笙吃完,给她换好药,甚至背她上了马车,这才安心放她走。
辰时一过,陈俨便拎着书匣准备出门去书院,然一直到了晚上,他都没有回来。
常台笙回到府里时天已黑透,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房,门房急急忙忙迎上来道:“东家,陈公子出门时说下午便回来的,可到这会儿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他一个人走的么?”
“对,说是去书院,路很熟因此不要人陪着,可都已这么晚了还未回来,就怕出了什么事……”
门房语气有些急,常台笙道,“你在这守着,若他回来了正好,我先去书院看看。”她说完就重新折回马车,迅速往书院赶去了。
按说书院早该下学了,陈俨这时候未归难道是被山长喊去吃饭了吗?常台笙撩着车窗帘子朝外看了一路,期待能在路上遇上他,可最终一无所获。她急匆匆赶到书院时,书院门房都觉着有些奇怪:“常堂主这会儿过来有事吗?”
“陈讲书不在书院么?”
“来讲完课下午就走了呢,常堂主没见着?”
“下午几时走的?”
门房小厮抓抓脑袋,想了半天道:“申时三刻的样子,那会儿天还挺亮的。”
申时三刻走的,若没去别的地方,必定早就已经到家了。
这时候山长恰好从书院里头出来,见常台笙站在门口,且看着有些着急,遂问道:“怎么了?”
旁边门房插话道:“陈讲书今日下午从书院离开后似乎没回府,这会儿也不知去哪里了。”
此刻已过酉时,唯有书院门口的灯笼有昏昧光亮,山长让她不要着急,常台笙应了一声,脸隐在黑暗里,似乎在努力回想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她连忙又上了马车,打算去北关水门的宅子去看看。虽昨日她试图化解过他内心的愧疚,可常台笙觉得他是个心思很重偶尔又很蠢的家伙,指不定会因为一时太自责跑去什么地方悄悄躲起来。
可她赶到北关水门,将宅子翻了个遍却连个人影也没找着,紧接着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常家祖宅,门房却也说未见陈公子来过。
常台笙之后又去了澜溪边的藏书楼,甚至还去了他平日里爱去的点心铺子,可悉数都一无所获。
伤脚又冷又疼,她站在寒风里看着茫茫夜色无比心焦,却一脸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