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起早就翻得破烂的记事本,泛黄的纸上随意地填着潦草的字,这些字连成旧时的故事。故事有长有短,它们彼此交织成画。思绪开始翻涌堆叠,在那些朦胧模糊的故事里,一首女声清唱从回忆的深处缓缓飘来,由远及近,唤醒了已经开始忘怀的旧事。
宁宁模样生的好,一双明眸闪亮,人都说眼大无神,可宁宁的那双眼睛那么有神,总能看出身边人的为难和迷茫。她长得高挑,在人群里稳稳地立着,端庄大方,丝毫没有傲气。她爱和人沟通,那些沉默敏感的姑娘能在她的开导下打开心扉,与之畅聊。聊到欢欣处就很自然地笑,那种笑很热烈,很感染人。一头长长的自然卷,似波浪一样披在背上,她不喜这样,用一条皮筋简单地扎起来,清爽又干练。
所有与宁宁相熟的人都夸她脾气好,会照顾人。我自然没有异议,都说女孩子的心理年龄比看起来要大上三岁,可是宁宁仍是那个时候为数不多的心智成熟的女孩,知性又温柔,像圣母一般照顾身边每个人的感受。
对她最初次的印象是在高一的元旦晚会上。
二高的元旦晚会是每个班自己组织,至少我在的那三年是这样,正常的举行时间是夜晚,可是这样的“正常”只在高一实现过一次,接下来的两年我们的班级元旦晚会都改成了“元旦下午茶”。
高一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拘谨,即便已经在一起相处了将近一个学期,但是提到表演,同学之间还是有一道没打破的隔阂,谁也不愿意毛遂自荐。不得已,只能一个个问过去。
“同学,报个节目吧,一个人两个人都行。”
“随便报个节目吧,不用耽误很多学习时间的。”
……
我拿着节目单走到宁宁座位旁,我记得,军训的时候她好像在众邀之下唱了一首歌,那时正我给二马、大雨讲鬼故事,没听得清楚,这次来找她报节目不免有点拘束。
我问:“宁宁,听说你唱歌很好听,不如报个节目吧。”
她的大眼睛看着我,眼角弯了起来,回答的很干脆:“可以啊,没人报名吗?”
我把节目单给她看,她托着下巴,很快就写下了一行节目的名字,写罢,她把节目单递回我手上,说:“这样可以了吧?没事没事,应该做的。”
我把节目单给大雨做PPT,由于节目稀少,甚至还加了一个我讲鬼故事的环节,其余的大部分时间也是进行我主持的游戏。
到了元旦那天,出了点意外。
小步跑时高喊口号和合唱比赛时唱得《隐形的翅膀》让我几近失声,中午吃了一盒金嗓子,到了夜晚主持时基本得对着话筒吼才能听出人声。
技术员大雨也因为身体问题得回家看病,他把笔记本交到我手上时说:“第一次元旦晚会就缺席了,你就按照晚会的流程慢慢点鼠标,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安慰他:“没事儿,还有两次呢。”
没想到一语成谶,那三年再没有像那样的元旦晚会。
到了宁宁的演唱时间。她唱的是那时很火的曲婉婷的《我的歌声里》。可是不管我怎么点鼠标,歌曲的伴奏就是不出声,偏偏大雨又不在。
一时间,同学们开始骚动,我和文子急的冷汗直冒。
我正准备用话筒让同学们安静一下时,一个很清晰的女声突然响起:“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已……”
整个教室停止了喧嚣,只剩那首歌在不大的教室里翻涌成潮。宁宁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暗暗的教室里,她像月亮一样带着一种莹莹的光,我能听见身旁的文子深深地出了口气。
还记得我们曾经
肩并肩一起走过那段繁华巷口
尽管你我是陌生人是过路人
……
好像是一场梦境命中注定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
不似曲婉婷的声线那么深沉沙哑,宁宁的歌声清亮悠远,像是刚刚飞出山间的百灵向往自由的天空,恣意翻飞,用心吟唱。
歌词里的忧郁回环被她唱出了别样的坦然,缘分还是天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相遇,重要的是同行,重要的是彼此一起的真实的时光。
宁宁喜欢唱,一个人的时候安静地唱,词诵成调或是简单的哼唱。人前的时候也不拘谨,唱出的调都是欢快,歌里的词尽是悠扬。
除了唱,她也乐衷于绘画,用各种色彩描绘出斑驳的图案,或是可爱,或是精美。那时候做的板报,一半都有她的功劳。
我们学校不重视板报文化,偶尔有点板报评比也被各阶段的领导一压再压,毕竟高中生还是要抓好学习,板报只要定时换一下应付检查就好。本应是反应一个班级风气和个性的板报成了不得已而为之的附庸品,真是好笑。没了评比就等于没有荣誉,在学生眼里办板报就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这方面的负责人是文子,她只能分组让每位同学轮流参与。可是人人都会写的字还各有千秋,那绘画好的人就更是十里无一了。没办法,文子只能让宁宁帮助那些实在难以出板报的小组出谋划策,必要时,画上几个图。
这叫什么来着,哦,板报的艺术总监。为此,宁宁不知付出了多少个午休的时光,又放弃了多少节本可以休息的体育课,单冲这,就得夸宁宁一句棒。
虽说宁宁和大多数女孩子相比已经很成熟了,但她终归是个女孩,一个可爱的喜欢吃零食的女孩。
虽说我们学校男生居多,但是充斥在小超市里的多半还是女生,她们喜爱零食,这是她们天性里必不可少的一环。说女生的小包包男生不能随便翻,那时因为她们怕你偷她们零食吃呢。嗯,就是这样。
宁宁也有很多零食,小小的抽屉里总是不少零食,有些是从超市买的,有些是妈妈寄过来的。宁宁妈妈除了会寄吃的,还会给她寄一些用品。
高二的冬天很干燥,宁宁妈妈二话不说寄过来一箱维生素E。初见那大箱子我还以为是一箱牛奶。维生素E,白色的小瓶,那年在神舟大地卖的很火。
宁宁妈妈怕是担心宁宁把那小瓶里的东西吃了哦,才寄来那么大一箱。
刚开始,宁宁把那些多出来的几瓶给几个女生用,没想到反响极佳,多人讨要又不好意思白拿,便原价买进。一时间,宁宁像极了一个卖日用品的小贩。
最后供不应求,宁宁妈妈又寄来一箱。
说到零食,宁宁便会暴露出她小女孩的一面。
零食多但不独享,她乐于与同学好友分享,众人一起吃着雪米饼,嘎嘣嘎嘣响。就因为宁宁心好,她不知道养活了多少徘徊在饥饿的少年,比如刘氓,比如杰杰……
下午第二节,刚上物理课,众人就围到宁宁身旁。
“这节讲楞次定律,我们……”
“嘎嘣嘎嘣……”
“谁在吃莫斯的?”
“嘎嘣嘎嘣……”
“还让不让我讲啊?”
大壕低头喊了句:“旺仔雪米饼!”
全班了然,哄笑声压过了嘎嘣声。
为了吃,宁宁也研究出不少创意吃法。
那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午后,宁宁从外面回来,小小的书包里满满当当地装着东西。
文子凭经验推测里面应该是零食,她问:“又买这么多吃的啊?”
“不是。”宁宁抱着书包,神秘兮兮地说,“这里面可是宝贝!”
“什么宝贝?”文子问道。
宁宁拉开拉链,露出东西的一角。
“你带个锅来干啥?”文子看见里面的东西,十分的不解。
宁宁笑了,笑得很天真:“这下面还有火鸡面呢,等会咱俩煮火鸡面吃。”
那时她们端坐在教室里,宁宁说这话的表情跟分一包火鸡面没差,文子没有那么淡定,问:“你搞笑的吧,在班里你怎么煮面啊?”
宁宁反应了一下,好像不能用火用电,她改口:“那泡面?”
就这样,两人加入了班里上课偷偷泡面的大军。
对于吃这方面,宁宁是绝对不会含糊的。
俗话说,吃多少就长多好。宁宁那么好看与她良好的饮食观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拿我们这样苦逼的住校生来说,一日三顿基本是食堂做啥我吃啥,虽然宁宁也是住校生,但她不会屈服于学校食堂泔水似的伙食。
早上天微亮,她就起床溜到外面,自行搭配一顿营养充分的早餐。那时和她一起的还有小瑾姑娘,两人结伴往出走,混着走读生的人潮慢慢返校。男生里也有这样的人,比如小黑、四太子、讲究人一众。
她们这样的女生心眼儿太好,自己吃着还不忘室友的饥饿。女孩们夜晚学的晚,早上自然要多睡一会美容觉。宁宁便为她们带来早餐,放下昨晚扫地搬起来的凳子,把早饭摆在她们的桌子上。那时,她小小的背包里装满了各家小摊的味道。
到了中午,宁宁也喜欢出去吃饭。
没记错的话,学校对门的那家小店叫“有家餐馆”。
宁宁常常去那里吃饭,吃完在隔壁的饮品店里买一杯中杯的冰柠檬水,嘴里含着一股沁凉,哪怕头顶烈阳也不恼人。
宁宁喜欢那家小店的黄焖茄子,每次去,必点大份。一来二去老板竟记住了这个好看的姑娘。
有一日,宁宁刚进店,老板就招呼她,今天也是大份黄焖茄子?
不想宁宁爽朗地笑了,要大份黄焖茄子加茄子加茄子加茄子……
老板听懵了。一起懵的还有与她同行的好汉们,他们回来添油加醋一说,宁宁这“茄子”的外号算是叫开了。
本来我是想用这个称呼她,但想想那许多我流连球场的中午还得感谢她给我带来的烤肉饭,我终究还是做不出来这等损事。
毕竟宁宁才合她的气质,茄子蔫紫蔫紫的,真心不适合她。
一开始,宁宁没有返校证,但是外面的黄焖茄子的美味召唤着她。她拉着文子小心翼翼地混在人群里,溜出去吃饭。
吃完饭,两人想回来,刚好看见门卫正在检查。然而不回教室又不行,每天中午到班人数有规定,她们提起又没和负责检查的讲究人打招呼。
迫不得已之下,她出了下策——翻墙!其实她也有点私心:她也想看看那么正经的文子翻墙是个什么模样。
和她们一起准备翻墙的还有两个其他班的姑娘,多半也是被返校证整的。那两个女生犹犹豫豫的,看的宁宁好不着急,这都快打铃了。
文子是绝不可能打头阵的,于是宁宁拨开那两个女孩:“你们让一下。文文你看我,脚踩这儿能站住,还有这儿你要抓住,看见没有,要这样翻过来,小心别被那刺勾住了。然后这样就可以下来了!”
别看宁宁说得说得这样头头是道,好似身经百战,其实她也是新娘子坐花轿——头一回。跨过去的时候,她的腿肚子和手臂一起发颤。
看见这架势,文子冷了脸:“你这是干啥?”
宁宁解释:“翻墙啊,再不快点就迟到了!”
文子依旧站在原处,她说:“我不翻,我拒绝,我……”
宁宁哪还给她那么多拒绝的时间,跨在墙头就把她往上拉。文子迫不得已加入这场翻墙活动,又因是新手上路,她的裤子被刮开一个小口子。
宁宁后来提起此事,说起文子的窘态还是忍俊不禁,我问她,你怎么这么生猛,不怕吗?
怕啊,她说,但是我觉得我和她在一起我就要保护她,要是我都怕了,她怎么办,哈哈。
宁宁说她那双大眼睛看人还是很准的,她认为最好的两个朋友都将她放在心头至重之处。我倒以为是她与人奉献真心,别人才会对她温柔以待。说是情感守恒也不是不行:喜爱不是凭空产生,厌恶也不是无端出现,我爱人几分,人敬我几分。
相处十年不解意,相知一日足真情。就是如此道理。
宁宁的另一个好友是紫红。
紫红平常大大咧咧的,其实内心比谁都敏感脆弱。宁宁保护着她,温柔地呵护着她那颗小小的易碎的心。紫红最困难的时期,宁宁都默默地陪在她左右,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那一段时间,宁宁和紫红住在一起。为了维护自己住校生的尊严,宁宁每天早起,做好早饭,等紫红一起吃完。吃完饭,紫红骑着小电驴,载着宁宁风驰电掣地赶到学校上自习。
哦,对了,路上还要给同学们带点早餐……
宁宁开朗的性格滋润了紫红姑娘脆弱的小心脏。
每天看着宁宁爽朗阳光的笑容她都会感到十足的温暖。大大咧咧的她们睡在一起,夜晚悄悄的说着夜话,袒露自己的心扉,两双脚露在被子外面轻轻地撞着对方的脚丫。
温柔的夜淌着静静的月光,两个大女孩突然觉得自己都足够幸运,幸运的遇到对方,遇到就要赖着你,就会和你一直走下去。她们笑了,眉和眼一起笑了,合起双臂,揽入彼此的温暖。
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好的,在回忆的灰色调里它们是暖暖的金黄。
哪怕是迟到,只要是一起,就很美好。
宁宁生病了,在寝室里躺着。
她原本红润的脸突然变得苍白,嘴唇干裂起皮,眼里的神色暗淡了几分。
紫红去看她,看见她的模样一时心如刀绞,不是同情的那种钝钝的疼,而是巴不得那些病痛施于己身却无能为力的尖锐的疼痛。
她走过去,蹲在宁宁的床前,抚开宁宁额前的卷发,她说:“没事的,你会好的。我会陪着你的,你是我的真朋友。”
宁宁笑了,笑得很无力却依然温暖。
二高的作业多,假期时更多,总要分好几次交作业,每次开学前交作业还必须要考试。
虽说学校要求很严,到了学生那里,执不执行则又当别论。
寒假开学前一天夜晚,不足十二个小时、一帮学生、一支笔、一个奇迹!
宁宁和紫红俯在桌前,一人一本寒假作业,奋笔疾书。
那应该是她们书写速度最快的时刻。
紫红写累了,拿出手机,在班级群里发了条信息:寒假作业都写完了吗?
其他人回复的很快:
——没有,明天交作业?我靠,玩忘了!
——还在抄物理,准备放弃语文。
——数学试卷求答案啊!
——有帮忙代抄作业的吗?五块一本,救救孩子吧。
……
宁宁看了一下同学们的回复,不禁笑了:“真不知道有几个人能老老实实写完。”
紫红抽出一张试卷:“他们提醒我了,好像我的试卷还没写。哎,累死了……”
“别抱怨了,”宁宁拍拍她的肩膀,“写完就好了,继续加油吧!”
那时候抄作业抄到怀疑人生,中文写的像数字,数字写的像蚯蚓。
有些事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那些看起来永远也写不完的试卷其实就那么多;听不懂的数学题再也不回去深究;丢过冤枉分的试卷也不会有人再拿出来细细订正;
那些黑色的旧时光,因为好友相伴,回忆起来也是那么甜。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找紫红聊了聊。
我问她对宁宁怎么看,以下摘自她的原话:
宁宁啊,我们俩有彼此的绰号。因为我觉得我们俩特别像破产姐妹里面的max和caroline。她是max,她和max 也特别特别像。她现在去了吉林,那是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说不出来,宁宁有一种力量,就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的力量,她现在做着很有意义的事,希望她越变越好。我的高中同学里,我妈记得最清楚的一个人就是宁宁,毕竟她来我家住过嘛,我们就是这么好。她对我很好,有好吃的还会记得我,她去北京回来还会给我带稻香村的糕点。
我很爱宁宁。哈哈,我希望在未来,她能比我先结婚。
关于情感问题,我实在不愿多提。
这么好的姑娘当然有追求者,甚至有些人让她都有些烦心。
她拜托过我帮忙,但我实在不好说有何贡献,但兜兜转转,最终结果终究是好的。
最后那几天,我们一起在学校门口买炒面吃。
宁宁夸老板:“你的炒粉真好吃,可惜吃不了几次了。“
老板忙着给我们装盒,不解其意,他说:“没事没事,明年开学了再来吃。”
我插嘴道:“明年就不知道在哪了……”
“随时回来随时吃,我一直在这儿卖炒面。”老板说得信誓旦旦。
结果高考那几天,他照样不能摆摊。
其实很多事情都变了……
操场外面的小摊不再风雨无阻送上煎饼,二高超市里面的冰水换成了冰淇淋,天天叫喊着不干的日化超市终于卸下广告牌,连坚守了八年的英才书社都搬到了麦香荞的店面里……
顽石会被风化为齑粉,雏鸟亦要长成雄鹰,变化是好的,变化意味着可能性。
终得是鲜花倾吐芬芳,宁宁会沿着自己成长的巨树不断向上,在其枝繁叶茂的顶端显出自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