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门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没有任何生物。
其实拔草场上,人们挥汗如雨。人群和空旷比起来,就像从翱翔天际的飞机上往下望,一片蚂蚁在暗自骚动,看不见摸不着,只是兀自存在。
草茎断裂的声音、人群喘息的声音、汗水滴落在地的声音,都像足球场上一声银针掉落的回响,引发大片的空。
可是,绿桐干活时的心情并不寂寞,她是听到了那些渺小的声音,像感受到时针细微的循环,她心里踏实而满足。
人群惊讶于这个小女子能够长时间地置身于一件重复的事情,而且脸上还带着温暖的表情。以前他们以为她是装的,但是长久的一致性,让他们断定她本性如此。现在他们又把她看成是疯子。疯子总比心机婊好,至少里面隐藏着一丝原谅,是呀,谁愿意成为疯子呢!
就在人群遐想连篇,妄图从动作、表情、时间间隔中,推断出一些规律性的定论时,绿桐那颗单向性的脑子里,一如既往地想着她的仲谋哥哥。等到人群自认为已经推断出那些定论,并且坚持认为它就是事实时,绿桐还一如既往地想着她的仲谋哥哥。
不得不说,这个疯子竟然有“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宝贵特质呢!
这个人群眼中的疯子,判官上司眼中那个忠诚的永动机,放在冰旋眼里,就是值得关怀的闺蜜;放在鹰钩鼻的眼里,就是令人疼惜的妹妹。看来,是不是宝石,真的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现实生活中,有多少宝石因为某个不负责任的判断,就真成了一块蒙灰的卵石了呢?
拔草的中场休息时,冰旋神秘兮兮地靠过来,她耸耸肩,碰了碰绿桐:“喂,告诉你个事儿。”
“什么?”绿桐大眼睛闪烁着。
“你看。”冰旋拿出一根红色的小绳。
绿桐看了半天,嘟着嘴说:“冰冰,你逗我玩儿呢!就是一根普通的绳子嘛!”
“你再仔细看。”冰旋把小绳放在一只光溜溜的大石头上。
两个小姑娘就趴在地上,四只小眼一动不动地盯着。
人群里有两个人好奇地走过来,也仔细看了一阵,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便讪讪笑着走了。
过了好长时间,小绳中部扭动起来,扭动的幅度就像骚气的太阳花。
“动了。”绿桐压低了声音,吃惊地说道。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冰旋轻声说。
绿桐的小脑袋摇摇头,像颗小蘑菇在抖落身上的柳絮。
“代表灿雪灵儿动了。”冰旋解答了谜题,“这根小绳是灿雪灵儿的帽子,能够感应到灿雪灵儿的动静。”
“哦,那就表示仲谋哥哥在和我说话了,对吗?”
冰旋点了点头,不经意间脸上又盈上一缕愁绪:“也可能是你的仲谋哥哥遇到困难了。”
“啊!真的吗?那怎么办?”绿桐眉心一皱,柳叶般的眉毛缩紧了。
“你别担心。有灿雪灵儿帮忙,他一定能摆脱困境的。而且灿雪灵儿在人间的出口,能够保留你的意识,也会帮助你哥哥的。”冰旋咂了咂舌,连忙安慰。她嘴里的出口在人间即是孙家后院的水缸。
“如果困境没有摆脱,我们能知道吗?”
冰旋吐了吐舌头,摇了摇头,她挤出笑容说:“不过,我们可以从灿雪灵儿启动的间隔,推断仲谋哥哥有没有脱离险境。”
“这怎么行呢!”绿桐负气地扭过身子,在地上躺平,自言自语,“仲谋哥哥,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呀。”她忽然想到上次在司命宫里看到的命运盘,又侧过身子,对着冰旋说:“冰冰,我们什么时候又去天宫呀。”
“能不能去天宫,还得看这次判官大人去广寒宫述职的情况呢!”冰旋生怕绿桐失望,又说,“只要你好好表现,肯定能去的。”
绿桐想起上次去广寒宫,是鹰钩鼻白哥哥让给她的机会,而且因为迟归还惹得判官上司不高兴了,虽然后面转危为安,但是谁知道判官上司会不会改变想法呀。绿桐伤心地看着明月镜,叹道:“好烦呀!”
判官上司是当天早上去的广寒宫。他不像往常一样战战兢兢,因为嫦娥娘娘可是一个严厉的主事,他一向害怕她,这次他是带着喜悦的心情去的。因为上次听两个小姑娘说,嫦娥娘娘表扬了她俩,这不就说明自己领导有方吗?此次前去,嫦娥娘娘定会赏赐!
她摇着肥胖的身躯,去了紫藤轩。嫦娥娘娘主事的山、水、林、田、湖、草六大地域的掌门人已经先到了。
原来,这生死门是六大地域的统称,代表了初死之人暂时落脚的六个地方,降临到哪个领域纯属天意,领域不同代表劳动对象的不同。所以,绿桐和冰旋眼里的判官上司实际上是荒草司司长。其余五大地域的掌门人分别是山峦司、净水司、林木司、田野司、湖泊司的司长。
荒草司司长在六个人里面显得与众不同,因为他是天君的亲戚,而且又最懒。所以其他五个人经常对他半调侃半恭维。
这不,净水司司长先给他打了招呼:“哟,荒草司司长,怎么又胖了。我们几个还准备到你那儿吃几顿荒草餐,减减肥,没想到这荒草还养人呢!”说着,还把黏在荒草司司长肩上两根草理了下来。
其他几个人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
荒草司司长一窘,又笑着辩解:“哎,主要是荒草司的工作太忙了。这一忙,就想多吃,慢慢就长起来了。你们可别学我,别像我这么劳累!”
“哎哟,没听说忙工作还会长胖的呢!您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万一哪天得了高血压、高血脂就不好了。”山峦司司长接着说。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时,嫦娥娘娘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只小白兽。她边走边说:“哟,这么热闹呢!你们六大掌门人也是好久没见面了,应该有很多情要叙吧!那我们早点述完职,就请大家去膳堂美餐一顿。”
“娘娘,恐怕荒草司司长没办法美餐呀!”净水司司长打趣道。
“为何?”嫦娥娘娘疑惑地说着,视线转到了荒草司司长身上,面露吃惊,说,“你怎么又胖了,这可不行,该减减肥了啊!”
净水司司长接着说:“娘娘,荒草司司长也是因为愁心工作,才长胖的。”
“哟,这可是闻所未闻呀,看来你那荒草营养太丰富了,要少吃点。今天就来我广寒宫改改口味!”嫦娥娘娘怀里的小白,这时乐得扭了两下。
荒草司司长抬着自己的大肚子,想起嫦娥娘娘的素餐,感觉痨肠寡肚,但是脸上还是带着笑:“是,娘娘。”
接下来就开始述职了,六大掌门人汇报了近期管理的人员存量和增量,以及劳动对象的日产量,以及管理过程中总结出的经验和遇到的问题,还有改善的方法。嫦娥娘娘听罢,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还专门点名表扬荒草司司长,说他领导的员工在帮助抬鸾轿事业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为嫦娥娘娘荣获这届“比美大会”的冠军做出了积极贡献,也为广寒宫在天宫众多宫殿中的名誉提升奠定了重要基石。
述职之后,大家就去膳堂吃饭了。嫦娥娘娘也有心,拿出了招待上次“比美大会”众仙眷的豪华美食招待她的下属们。可是,这适合女眷的美食,在这些男人们看来,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但是面对嫦娥娘娘的盛情,又不好拒绝,只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完饭后,六大掌门人又在花园的亭台里聊了些天,就辞别嫦娥娘娘,就各回各家了。荒草司司长摇着那个塞满花瓣雨露的肚子,飘飘然回家了。
家里有两个美丽的女人等着他,有鹰钩鼻、冰旋这两个下属等着他,还有绿桐这个半下属等着他,他又可以回去耀武扬威了。不晓得这些人知不知道,这生死门实际上是荒草司,而大名鼎鼎的判官上司只是荒草司司长呢!
反正绿桐不知道,在她眼里,这叫做生死门的地方现在就是她的整个世界,那个大腹便便的判官上司就是皇帝一般威严的存在!
正道是“一根红绳引不安,现世老大是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