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的时间有多长？
五百年之后，我以为这条河就会枯竭。但是五百年之后，他依然在此流淌。
五百年真的到了吗？
黄沙奔腾的河流，跟我来到这里时一样，他在咆哮。
再见了，流沙。
我该走了。
“从此以后，你就叫沙悟净！”臭和尚指着我的脑袋说。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是观音大叔给我取的名字。我都忘了，谁让这几年他们一直都叫我“河童河童！”，害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是，师傅。”我点点头，抽了一口烟，我想我的神情应该是忧郁的，“在走之前能不能让我办完最后一件事。”
和尚抬起脑袋想了想。
有什么好想的喂！
“只要是不违反江湖道义伦理纲常，但办无妨。”
“谢师傅。”我吐出最后一口烟圈，掐灭了烟头。
河边的一块岩石，我在那里坐下。在这里我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可惜以后都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把脖子上的骨链摘了下来，他们以前都是我的朋友，只是现在都化为了甲骨，时间真的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找了一个好一点的地方挖了个坑，把他们埋了进去，或许我早就应该这么做了。真是对不起啊，可能我太自私了，想把你们一直留在身边，现在你们自由了，这是你们生长陨逝的土地，我不应该把你们带走，带到那片未知的地方，连我都不知道那里有什么。
“喂，河童！你好了没有？！”
“你才是河童！你全家都是河童！”我捡起一块石头朝猴子扔去，据说他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来到这里，我想我应该谢谢他。
“嗷！”猴子被石头正面击中，仰面躺了下去。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这么一只蠢猴子干不出大闹天宫这种事情，一定是某个环节出错了。
“再见了朋友。”我找了根树枝插进泥土。
再见了。
“师傅，我还想做一件事。”
“但说无妨。”
“我想在看一次日落。”这么诗意的情境，和尚一定会答应的。
“喂喂喂，你还得寸进尺了是吧，拜托，我们还赶时间呢大哥！”
唉。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和尚行李和马。
夕阳西下，
取经人在天涯。
自此我跟一群臭流氓踏上了不归路。
……
“阿嚏！怎么这么冷啊！”猴子一个喷嚏把我们都砸醒了。
“欸？！这怎么回事啊，昨天不是在宅子里睡得很香？！”猴子从雪地里爬起来跳了几圈。
“八戒！上袈裟！”和尚异常淡定。
“欸？！怎么回事？！八戒呢？八戒！八戒！老子的锦斓袈裟呢？这么冷的天不让穿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怎么还没吸取教训，还想在被抢一次？！”猴子说。
“这么拉风的袈裟，不穿要来作甚！八戒！人呢我靠！”
“师傅，二师兄他挂在树上。”我指了指头上的大树说。
“我擦！八戒你怎么到树上去了？！”
“我喜欢不行嘛？！”猪被五花大绑挂在树上摇来晃去。
“哦，那你挂着，我们走！”师傅打了个响指，小马哥一个旋风跑了过来。
“走就走，谁稀罕。”猪挂在树上嘀咕道。
跟猪告别后，顿时感觉一身轻松，档次立马就上升了一层。
“悟净，为师的袈裟！”
“哦。”
和尚一批上袈裟，眼前突然就闪了起来。冰天雪地中，顿时就出现众多妖魔鬼怪奇形异兽。
“你就是唐三藏！”带头的小妖怪放声喝道。
“咳咳，阁下认错人了，贫僧只是路过的旅客而已，你自己看我们不是还少了头猪么？”
小妖怪掰了掰手指，“确实，只有四个人加匹马，还少了一个。”
拜托你是人兽不分的么？！
“那你身上穿的那袍子是怎么回事，挺拉风啊。”
“哪里哪里？”和尚红着脸说道，“这都是些玻璃珠子，不值钱，人在江湖混嘛，总得要有点架势不是，阁下们都懂的。”
“确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看你这和尚跟我们挺有缘，不如到我们山洞里吃一顿吧，这冰天雪地的赶路多冷啊！”
“那怎么好意思呢？”
“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文盲就成。”
“啊？你文盲，看不出来啊。”
“是啊，我文盲，不会数数，记性也不太好。”
“不会数数啊，怪不得。”
“唐三藏，碰到我们算你倒霉！”
“不是啊，我们刚认识啊，我不是唐三藏啊，你看我们还少了一头猪不是？”
“啊？这样啊。”小妖怪有掰开手指数了数，“确实，只有四个人加一只猴子。欸？我们要干嘛来着？”
“你要请俺们去你们山洞做客啊！”猴子补充道。
我真想敲他一脑瓜！
“嗷！干嘛打俺？！”猴子喊道。
“有蚊子。”我说，顺便挥了挥手。
山洞中。
“妖怪兄，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和尚问。
“我就叫妖怪，按照原设定一棒子就应该被锤死的那个。”
“啊？那你还想吃我。”
“我吃你干嘛，我就是想吃唐三藏。”
“吃唐三藏干嘛，怎么妖怪都想吃他？”
“你练这都不知道，吃了唐三藏就能……就能……”
“就能干嘛？”
“你看我这记性，不管了，反正就是要吃！”
“唐三藏有什么好吃的？谁说好吃我就跟谁急？！真的，现在江湖上传的流言都不靠谱，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一个和尚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童男童女呢？”
“嗯。”妖怪拖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你这话说的有道理，来！干杯！”
“干杯！”和尚举起酒杯碰了碰，酒水都洒了出来。
“你这和尚够豪气！”妖怪说，“这么烈的酒喝下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唉，人生苦短。要不是不走运我也不会跑去当和尚啊！”
“哦？这么个说法？”
“说来话长……”
半个小时后，和尚和妖怪哭着抱在了一起。
“报——”山洞外面进来一个小妖怪，“大王，我在外面找到了一只猪！”
“猪？大冬天哪里来的猪，不过来的正好，正好招待客人，拖进来！”
“是！”
三分钟后。
“这猪挺肥啊，哟，还会走路，我去，还会说话，那他不就是妖精吗？！是妖精就是一家人了，吃不得吃不得。”妖怪打量了猪一番，“这猪简直就是那只猪八戒啊，你走过来，别客气，坐！”
妖怪伸出手对我们比划了几下，“你们看，这简直就是唐三藏和他的三个徒弟啊，太他妈像了，哈哈哈！”
“哈哈哈！”和尚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这秃驴，不知道我们的情况有多糟么？！
“猪，你叫什么名字？”妖怪问。
“我叫猪……”
“咳咳！”和尚对猪挤了挤眼睛。
“我叫猪八戒！”猪说。
“连名字都一样，哈哈哈，真是有缘，喝！老子我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了！”妖怪说着举起了酒杯。
和尚、猪和猴子都喝得醉醺醺的，我的头有点涨，我说我想出去吹吹风便走出了山洞。
明月当空，星星格外明亮，我找到一个石块坐了下来，这让我回忆起了从前，我经常坐在石块上看日落，太阳在地平线落下，把整条流沙河都照得橘红。
我擦了擦眼睛，点了一根烟，烟飘了起来，我真的不想说在这个角落坐着一个忧郁的河童，但是他们都叫我河童。
“唉，世道难混啊！”一个声音响起，原来石头下面还躺着一只老妖怪。
“您是……”
“我无名无姓。”他的双眸布满了沧桑。
“哦，无名无姓，您在这里干嘛？”
“赏月。”无名无姓说。
“您可真有雅兴，抽烟么？”
“不抽，抽烟对身体不好，我看你也少抽点。”
“我刚才听您说世道难混，为什么这么说呢？”我问。
“对于我们这种当妖怪的真的是没法子，难混！我们这种小妖精修炼成妖精最少怎么也得几百年吧，更悲哀的是修炼成妖精后还要被人当成妖精，人见人怕，人们见到我们都躲得远远的。唉，我们又不是见人就吃，为什么要躲呢？”无名无姓摇着头说，“本来多富饶的一块地啊，几百年一过，变成了这幅样子，唉！”
“哦，你们真的不吃人？那为什么要抓唐僧呢？”
“全世界的妖精都在抓唐僧，我们要是不抓唐僧那还是妖精吗？”
“有道理，所以你们不是为了想吃唐僧而抓唐僧，而是为了做妖精而抓唐僧，那你们为什么要做妖精呢？”
“不做妖精还能做什么，做畜生？”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像我们这种没势力的小妖精真的是难出头啊！”无名无姓突然哭了起来。
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拍拍他的肩。
“你说我们要是一不小心抓了唐僧会不会被孙悟空打死啊？！”无名无姓抱着我的腿说。
“别，你可能太高估他了。”
“放心吧，我们大王不会为难你们的。”无名无姓在我的裤管上抹了一把鼻涕，“我们大王看起来糊涂，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吃了唐僧又能怎样，长生不老？可笑，我们活了几百几千年还稀罕这种东西么。江湖纷争，妖精们抢一个唐僧也不过是为了一个面子而已，打打杀杀什么的早就厌倦了。明早你们就往那条路走……”
无名无姓指了指那个方向，“那个方向不会遇到妖精。大王已经有好几百年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没想到能让大王释怀的确实那个和尚，唉，就当是我答谢你们的吧。”
无名无姓长舒了一口气，过了好半响我才说了声“谢谢”。
就在我跟无名无姓赏月的时候，山洞里面突然“噼噼啪啪”响了起来。猴子从山洞里面走了出来，背着和尚和猪，满脸鲜血。我知道他又撒酒疯了，但是他的眼神空灵，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才是那个人们口中的“齐天大圣”。
“大师兄？”我喊，用身体把石块下面的无名无姓藏了起来。无名无姓的眼神湿润着，却也没有说话。
“走！”
“去哪？”
“西天！”
“那你等我，我去取下行李。”我轻轻地踢了踢脚边的无名无姓，示意让他藏好。
山洞里面一片血腥，所有妖怪都被捣成了浆糊，已经分不清哪个是大王了，我拿了行李后马上就出来了。
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无名无姓坐在我坐的那块石头上，月光照在他的侧面显得格外沧桑，他的眼光告诉我他会在这里继续等。
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等死？等新的妖怪出现？我不知道，就像我在流沙河的五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