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娘,你说孟云徕真的会放弃孟氏,反而支持程少将军吗?”
独孤桓拈起案上供的一支雪白的梨花,在手中把玩着,颇有兴致地去吹那上面冰绡似的花瓣。
他的皮肤本就极白,两相映衬越发显得如冰似雪,清雅逼人。
卫娘见他似乎颇为惬意,便也放松了许多,想了想说:
“小妇人也说不准。只是听说如今的大将军夫人孟氏,并非是孟老夫人的亲生女儿,乃是后来收养的远房族女。当年孟老爷子孟頫还在世的时候,就和她多有不和。
后来大将军先夫人病逝,孟氏想要继续和大将军府维持通家之好,这才把收养的女儿孟荣送进了大将军府。不过也有人说,这件事孟頫本来另有安排,可惜功败垂成,这才便宜了孟荣。
总之,后来孟荣在大将军府很是得宠,又生了小公子程玉林,便被正位为继妻了。没过多久孟頫却忽然得了暴病死了。那个人又悄悄出现在了孟荣身边。坊间留言也很多。”
“这事我知道。那时候我才十来岁,整件事在姑苏城传得沸沸扬扬的。”独孤桓说,“不过,总不至于是孟氏使那人暗杀了他吧?”
卫娘道:“这也难说。不过照常理来看,孟氏断不该做出这样自毁长城的事。何况她已经是至尊至贵,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
“不过,孟頫一死,这孟氏一族的势力便大不如前了。对于大将军府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独孤桓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把那一支梨花随意掷在案上,“啪”地一声,零落了几片冰绡。
卫娘秀眉微蹙,有些不解:“公子今日为何对孟氏如此关心?”
独孤桓一扬眉,“我没想到,孟云徕竟然找到了青云观!还在附近安插人手。如此在意她!让人生疑。”
卫娘思忖着道:“毕竟大将军府那个人对孟氏举足轻重。而她又和山鬼渊源颇深,说不定也和那个人有关系。孟云徕留意她也不足为奇吧。”
独孤桓微微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绿竹依依,并不答言。
于是,卫娘接着说:“我只是有些担心,孟云徕定然知道是公子助她躲到了青云观,怕会对公子不利。”
独孤桓轻笑了一声,忽地回头看向卫娘,不以为然道:
“他和我的交易一码归一码。我身为江湖人,关心江湖事理所应当,还不至于触了他的逆鳞。我总觉得,孟云徕关注她,总不只是因为她和山鬼有关这么简单!”
天有当时阴晴,人有旦夕祸福。当天晚上,无风无雨,却天色暗沉,月色朦朦胧胧。苏莲子在山中待得久,知道明日一早十有八九会有大雾。而采摘风铃草,必得是大雾之后,得雾露润泽,才有奇效。
所以她便请阆风赶在宵禁前通知谷丰儿,明日一早雇马车出城,务必赶早,只等早上一开城门,便乘车上山。
次日早起,果然是好一场大雾。渺渺茫茫,十步以外不见人影;迷迷蒙蒙,里坊街巷俱难分辨。所幸此时官道上还没有什么人,若是赶早出城,倒也畅通无阻。
谁知,苏莲子和采萍在门口东张西望,直到寅正谷丰儿依然连个影子也没见。阆风昨日赶着宵禁以前去送信,并未回来观里。于是苏莲子只好请玄圃再去催他们。
眼看着东方的天空已经渐渐发白,雾气开始变得稀薄。这会儿出发,从出城到进山还有不近的距离。就算到了山中,还有一会儿时间要耽搁,找药,采药,能赶在露水晞干之前采到才是上上佳的药草。
若是再晚一会儿,怕是会耽误了正事。把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正在这时,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铃声,一辆马车到了跟前。
“你们总算来了!再不来苏姐的头发都要急白了!”
采萍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拉开车门,却看到里面空空如也,一个鬼影子也没有。不由得愣住了。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小娘子们,可是要雇马车出城?”
苏莲子看时,却见前面一个褐衣的车夫斜歪着靠在车厢上坐着,一条腿在车边随意荡着,头上偌大的斗笠把脸遮得几乎看不见,只露出紧绷的下颌。
说话间,下颌翕动着。手中握着一根皮鞭“哒哒”地敲击着车身。听声音,大约是个二三十岁的中年车夫。
“正是。”苏莲子急急地说,“我想要尽快到寒山去,麻烦小哥把我送到紫云峰下最近的地方就行了。小哥可去得这一趟?”
“自然去的。小娘子们请上车吧。”他回手用鞭子敲了敲车厢,抬起腿来盘坐在前面,准备出发。
苏莲子一回头看到了采萍,便说:“采萍,阆风谷丰儿他们还没来。若是我们都去了,他们一时找不到人又要着急了。不如你先在这里等着他们。我既然已经找到了进山的马车,你们就不必都跟着来了。”
采萍一听就急了,噘着嘴争辩:“苏姐!你可是答应过我,让我跟着你学采药的!”
苏莲子闻言也有些愧疚,只好安慰她说:“今日实在是来不及了,我改日再教你吧。”
采萍灵机一动,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说:“我马上去告诉和尘道长,他自会告诉阆风他们。”
苏莲子沉默了一瞬,实在不忍心打击她:“你见过和尘道长天亮以前出卧室吗?道长上了年纪,惯于早上睡回笼觉,阆风在的时候也从来不敢早上去打扰他。”
见采萍的神色忽然又暗了下去,她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说:“你让谷丰儿带你去白衣庵吧。等我采了要紧药材,自会去找你们,到时候再教你也是一样。”
“谢谢苏姐。”采萍一下子就又开心起来了,放开了她。
苏莲子迅速上了马车,便吩咐车夫立即出发。
白茫茫的浓雾里,马儿扬蹄疾行,“叮叮当当”的铃铛声撒下一路清脆。
那车夫奋力扬鞭,响亮的鞭鸣声催着马儿勇往直前,低低的斗笠下,那紧绷的下颌悄悄舒展,在迷迷茫茫的晨雾里露出一抹淡若晨曦的微笑。
街道静无一人。没有人看到这微笑,尤其是车中心急如焚的苏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