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莲子回到精舍,便要安排张采萍的住处。仅有的三间屋子,一间书房,一间药房,剩下一间是苏莲子自己的卧室,只有一张卧榻。
拉开床帐,床上一片狼藉。
苏莲子不好意思地把塌上乱糟糟的被子掂了掂,随便叠了两下。对张采萍说:“我这里只有这一张塌,只好委屈你和我一起凑合了。”
张采萍低着头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被子,缓缓打开,拍打蓬松,又重新铺好,顺着床铺理得整整齐齐。
红着脸低声说:“都听公子的。”
闪烁的烛光下,帷帐低垂,映着她半面绯红的脸庞,让苏莲子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苏莲子一下子也红了脸:毕竟自从下山以来,她自己生活恣意惯了,让人看到自己这么邋遢确实不太愉快。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打开柜子,把之前卫娘给她备下的衣服都拿了出来,放在案上。
那些衣服各种款式都有,花样繁多,用料讲究却又很低调。大概是因为卫娘摸不准她的爱好,所以特意多多备下了些。
她对张采萍说:“这些衣服,你随便穿吧!”
她自己平时穿男装的时候居多,若是进药房配药,多是穿着和阆风他们一样的道袍,行动方便些。这些女装大多数都没动过。
谁知张采萍刚刚脸上的娇羞红润霎时退了个干净,显得有些苍白。她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这些衣服,又睁大眼睛看了看苏莲子。
一双眼睛瞪得杏子大小,里面深深的狐疑绕是苏莲子再迟钝也无法忽略了。
她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于是大惑不解地问:“怎么了?我有问题吗?”
“你!”张采萍忽然愤怒地抬头瞪着她,紧接着又转过身去,捂着脸,传出低低的啜泣声来。那瘦弱的背影在帷帐的阴影下越发显得纤细窈窕,楚楚动人。
肩膀随着伤心的啜泣不规律地颤动,仿佛女孩子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这让苏莲子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怎么了?”苏莲子忍不住上走前去扶住她,想要安慰她。
谁知她不知哪里来的偌大力气,一把将苏莲子推了个趔趄,抬起脸,早已是泪眼模糊,涕泗横流。她指着苏莲子:
“你这个登徒子!既然早有佳偶,何苦还来招惹我?莫不是看我出身贫贱,便任你欺凌耍弄吗?”
“我没有!”苏莲子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什么登徒子?什么佳偶?还有什么招惹?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再说我怎么就是好色之徒了?”
“你这里这么多女子的衣裳,显见得就是别人家的!既然有了心仪之人,就该相爱相敬,为何又答应我兄长的话?”张采萍怒目而视,咄咄逼人,和之前娇小柔弱的外形迥然不同。
苏莲子莫名其妙地争辩道:“你兄长让我照顾你,也没说让我娶你呀?再说,这些衣服是我自己的。我是女的,和你一样!”
苏莲子刚一出口,张采萍的眼泪忽然止住了,最后两滴晶莹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烛光闪烁,一时间两个人都有点晃神。
震惊之余,张采萍摇了摇头:“你胡说!”
“看。”苏莲子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没有喉结。男子都是有喉结的,你要是还不相信,我还有别的证据!”
张采萍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看了看,这才相信了她的话。抹干净了眼泪,有些失望地问:“那你为什么扮男装?”
“我在躲仇家。”苏莲子童心大发,恶作剧地压低了声音,冲她摇了摇头,“此事关系我身家性命,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是,我知道了。”张采萍见事关机密,果然不再追问她别的事了。也省却了她很多麻烦,以至于后来她发现苏莲子曾是出家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我叫苏莲子,你以后叫我苏姐就行了。不过在外面记得要叫苏公子,免得露了马脚。”
苏莲子煞有介事地交代着,张采萍不知深浅,只顾郑重其事地点头,把苏莲子交代地一桩桩一件件都牢记在心。
第二天,苏莲子把要留张采萍的事告诉了和尘道长,和尘自然不会反对。又让阆风雇了辆马车送张采萍出城送药。
苏莲子便在药房独自试毒制毒。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每天都会在药房待上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又多是在书房看相关的药经毒经。
以前燕姨教她的东西,她开始重新理解领悟,把燕姨制毒的方法打乱重新组合,调制,尝试,观察。药房里养了几笼小白鼠,还有几尾草鱼,以供她试毒之用。
偶尔,她会去南市,看杂耍,吃零食,想着如果有一天摆脱了独孤桓的威胁,一定要浪迹天涯,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
采萍和她相处得很好,她经常出城去看望父母,但苏莲子是女子的事情她一直没有告诉父母兄长。
“兄长觉得为我找到了良人,便了却了他和爹娘的一桩心事。了却了的心事,还是不要再重新提起了。再说,我跟着苏姐,也很好啊!你不会嫌弃我了吧?”
“当然不会!”苏莲子连连摇头,矢口否认,“你可是我的良人,我的佳偶,我的真命天子。我怎么敢嫌弃你?”
说实话,自从张采萍来了以后,苏莲子的被褥再也不会乱成一团了,衣服再也不会到处乱丢了,饭菜再也不用阆风再三催促了,白球和毛胡子再也没有饿得汪汪叫,在道观里疯跑了。
就连观里的杂活,张采萍也总是能帮就帮,结果阆风和玄圃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谷丰儿来到观中忍不住地抱怨:“苏姐,你已经很久没有找我逛南市了!”
张采萍笑着拦住了他,挡在药房门前:“现在是苏姐配药的时间,谁也不见,你不能打扰她。不巧得很,我昨天才陪苏姐去的南市,我们去喝了春醪里的玉堂春。”
谷丰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屁股坐在了门前:“我就在这等着,俗话说得好!这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就不信了,苏姐被你这个小狐狸精给迷住了!”
正争执间,阆风送来了一封家信给张采萍。
张采萍不认得字,便把信袖在袖中,打算等苏莲子出来了再请她帮忙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