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扫了扫身上的尘垢,仍是笑着道:“莫不是真让倾吾说中了?紫将军真是洁身自爱,是否觉得被倾吾这样的人碰到,觉得不舒服,觉得脏?若不希望多与倾吾接触,便不该勉强。紫将军,不如你帮倾吾将树上的纸鸢取下来,然后速速离开,免得有损将军的清誉,到时,只怕是百口莫辩。”突然觉得莫明的腻味,再那样坚持己见地去取纸鸢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目光顺着树干向上,落在树梢上的纸鸢上,目光有一瞬的变化,稍提气一跃,很轻松地将纸鸢取了下来。
他端详着手中的纸鸢,然后抬起头看了看我,低声惊道:“这纸鸢是我的!”
我也不免心中惊诧,却是不动声色道:“这是倾吾所属之物,紫将军这话说得没道理。”
“这原本就是我的,后来,被我……”他的目光动了动,“怎会是你?”
“如今它是属于倾吾的,将军还来。此时大门正敞,恕不远送。”我伸手握住纸鸢,拉了拉。
他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直直地盯着我,清清楚楚地说:“我并没有把它给任何人,所以它仍是我的。”
我亦不肯放手,笑着问道:“将军说,它是你的,可有什么凭证?这七年来,它可是一直都挂在倾吾的墙上。”
“那竹片上分明有一个‘紫’字,你敢说没有?”
没想到,他竟与我较上劲了。
不可否认,正如他所言的,那里确有一个“紫”字的。
我朝他一笑,带着媚惑。
他不禁怔了怔。
我趁机将纸鸢从他手中抽离,施施然道:“它原先的主人不要它了,是倾吾好心将它拾回,另下了番功夫整修。它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了,将军怎能说它是你的?”
他定是没想到我能如此轻易地从他手中将纸鸢拿到,显得有些不甘心,出言反击:“当日,若不是因你,它岂会坏掉?”
“你真是小气。”我笑着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不就是一只纸鸢,竟让你计仇达七年之久。”
他略带愕然地看着我。
我话出口,也不禁愕然,听自己的口气,竟像是在与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交谈,率性,随意,还带着少有的天真。
我不知为何会如此。
七年的岁月,漫长得足以消磨去我所有的希望和意志,那恍若百年的禁锢生活,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
我早已变得苍老,即使外表仍是年轻的。
我不由自嘲地一笑,原来我还有这般天真如年少时。真是奇怪得紧,这个人……真是……
我手握着纸鸢,回身背对着他:“紫将军,该不会穷得连一只纸鸢,也要跟倾吾这个小女子争吧?将军就当将它送给了倾吾,又有何妨?男子太小气,哪还有姑娘愿意嫁给你?”
“你……”他叹了口气,“你怎么就没一句好话?真正该担心的人是你,话说得如此刻薄,绝不会有哪个男子要娶你!”
我笑了笑:“男子若连这几句话都无法听得,倾吾为何要嫁?”
未等到他的回答,我已拾级入屋,一直都不曾回头,仅留给他一个华丽的转身。
只有我知道,我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弭。正如他所言,我这样的人是没人敢要的,我的所有,包括性命都是握在别人手中的。
那个人,便是邵王。
而我,不曾与邵王蒙面。
从被安置在这秋苑的那刻起,这个地方,就注定了被别人遗忘。
或许该说,我便是这样被人丢到这个角落里,再也记不起来了!
我闭上眼,坐在窗前,直到眉心走进来,这才缓缓睁开双眼,脸上重新拾起那最璀璨的笑容,问她:“紫将军,走了?”
眉心点了点头:“公主进来后,他还逗留了一会,才走的。”
“是吗?”我笑得更灿烂了些,并无心问。
我想眉心说的是实话,然后用手抚上另一只手的手肘,对眉心道:“帮我找些跌打去淤的药来。”
“公主伤着了?”眉心神情不禁一紧。
“不碍事的。这样的事不是常有的吗?你早该司空见惯了。”我极不以为意。
眉心取来药箱,边为我上药边说:“公主,为何非要如此作贱自己?难道,也是为了打发这聊无生趣的日子吗?”
“我的事,你似乎越来越关心了。若放在以往,你定不会多过问的,难不成真的看上我了?”我笑问道。
眉心被我的话明显噎了一下,微微红着脸,道:“公主,这玩笑其实一点都不好笑。奴婢只是觉得,公主这次对紫将军格外不同。所以,才忍不住多嘴了。公主如果不高兴的话,下次,奴婢绝对不会多问。”
“不同吗?有何不同呢?我对别人,不也是这般投怀送抱的?不过,他将我推开了。不同的人,是你张口闭口叫的那个紫将军,而不是我。”我凝目望那如洗的碧天,轻声叹道,“原来,我还是不甘心就此被吞噬掉。否则,定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
“公主……”眉心惊异地看着我。
我缓缓道:“我不想被人遗弃在这样的角落里,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以损坏自己的名声来换取他人的注意。原来,我竟是不甘心的。我还以为我只有在七年前,才想过要反抗的。现在想来,才发现,其实,一直以来,我终是不肯死心的。”
眉心思索片刻,然后笃定地问:“公主认识紫将军吧,而且以前就认得吧?”
“七年前见过一面,那纸鸢就是他的。”我的目光落在那仍挂回墙上的纸鸢。
“原来是那个少年。七年前,公主迷路时,陪了您半日的那少年。公主不是说,他还把纸鸢送给了公主,可为何方才还要向公主要回?”眉心不解地问。
“我以前,那是骗你的!其实,刚到洄溯的时候,我曾想尽办法要逃回奚言的。我不想就那样被人囚禁起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所以,趁看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掉了。不过到了最后,还是被找到了,抓了回来。我总不能跟那些人说我那是要逃跑,所以就编了个无伤大雅的谎言。那纸鸢是他留下的,还记得吗?那时候早坏了,是我拣来为了圆谎的。小孩因贪玩而导致误时迷路,并不会是什么大错,不是吗?”我笑得终有些波澜不惊,对于自己那时就能骗过所有的人,这样的事并不是令人多么得意的。
那时的我才十岁呀!本该是多么天真浪漫的年纪。可是,却早早地将那些枷锁锁住自己的心,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了,我只能使自己快快长大,使自己加速衰老,那个过于幼稚的尚倾吾,在逃亡的过程中,已从树跌落,摔死了。
我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却将脸上的笑肆意地绽开,如一朵怒放的花,尽展所有的艳丽和光彩。即使明知,开放过后的不久,迎来的只能是凋零,即使明明是那样的悲伤。毕竟人所能看见的只会是落花,而非花落。
“公主。”当眉心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早已是如常的模样。
“还有什么事?”我问。
“紫将军托奴婢转告公主,三日后,将前往东城檀榭园,这秋苑以后都不能再住了。”眉心有些不舍道。
“是吗?”我轻描淡写地应道,“不过是从一个牢笼移到另一个牢笼罢了,对于我们又有何分别?只是,这地方住了七年。要离开时,总会感到有些不舍得的,就趁这两日,好好看看吧!”
“可是……”眉心脸色微微一变,迟疑片刻,道,“檀榭园,那可是邵国最高的地方,离天最近。听说,从前住着一个翼人,后来不知何故,不知所踪了,住在那样的地方……”
“怎样?”我见她神色不对,随口问道。
“古怪呀!”眉心有些不寒而栗,“自那翼人失踪后,那个地方就被荒弃了。这本来并不要紧啊!可是,可是奴婢听说,那里面还常有古怪的声音无端响起,单是想想就觉得害怕。君上,君上怎会偏偏选中那样一个地方呢?”
“既来之,则安之。你我都只能听天由命。”突地,我笑了起来,带着神往,“翼人啊!有着翅膀的,那便能展翅飞翔,真是好啊!”
眉心更加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有什么好的!那不过是一些妖人,会引来灾祸的。早该死绝了才好!”
我心中莫明一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她已然低眉,低垂的眼帘遮住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温顺道:“请恕奴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