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我平平有些混乱的心，问道：“何时的事？”
“不过前几日的事。岚妃此次一胎诞下一位公主和一位王子，顿时在侯爷心中地位扶摇直上。”眉心此刻镇定了下来，话也说得流利了。
“母凭子贵，岚妃此刻自不可同日而语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道。
或许是我太过平静，眉心惊疑地看向我。
我笑了笑，低眉用手玩弄着颈上的璎珞。
“公主，您可知这意味看什么吗？”眉心带着几分警示几分担忧地望我，竟没有半分假装的感觉。
我不由怔了怔，继而拍了拍她的肩，笑道：“难为此刻，你还会为我担心。我只道，树倒猢猕散。没想，你对我还有几分真心。”
她的身子抖动了一下。
我站起身，脸上仍是在笑，心里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眉心话中的意思，我怎会不明白？
以前，我是奚言侯爷唯一的女儿，父亲因我是他唯一的血脉，多少会有所顾及。如今我不是唯一了，他若不肯顾及我，我只怕……
邵王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派紫歈过来，名为护卫，实为监禁。万一奚言稍有异动，首当其冲的，便是我这个无权无力的质子。届时，我只怕是腹背受敌。
“那么，公主……”
眉心的声音令我回过神来。
我凝目望着微微有些阴沉的天，面无表情道：“天可真沉啊！可是，皎月仍有破云而出之时。”
话方落，皎洁的月光一下泻了出来，意外地明亮。
我不禁笑了笑：“话说得真是准呀！我怎会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命就交付出去？我定是能好好活下去的。”
“公主，我……”眉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莫说此时未到绝境，即使到了绝境，又怎知不会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望着眉心微微一笑。
“眉心该死，不该心生动摇。”眉心伏身朝我叩首，道。
“你起吧！总这样跪着说话多累，你想怎样便怎样，那是你的选择。还是趁着能选择的时候选择，别到了别无选择的时候才来选择，那时，可就由不得你了。”我淡淡道，陡然话一转，便得有些犀利起来，“只是，若选择了，就不可后悔，因为这世上并无回头路可走。”
“眉心……还能涎着脸跟在公主身边么？”她试探着问。
“能。不过，你可得想清楚，一旦跟了我，我是绝不容你背叛的。你若起了异心，我便是有千万种法子，令你后悔自己曾经在世活着。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如今是无权无势，连性命都是捏在别人手心里的。你要跟在我身边，别说荣华富贵没有，只怕还有性命之攸。若是这样，你仍要跟的话，我便视你为心腹。”我含笑着道，话底却是极为认真，不容改变的。
“眉心要的不是荣华富贵，眉心只是想回家。”眉心略带哽咽道。
“那便是慕宸岚许你的？”我望着眉心，心里莫名地一悲。
眉心点了点头，那样的认真，那样的相信。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眉心，你觉得还有回去的可能么？从你离开奚言的那刻，你就该抱着今生永不能回的决心。难道你不明白？”
我看着她那双因我的话语而变得黯淡的眼，清楚地知道有东西碎了，那是她的希望。
可是，若希望远得成了奢望，那不如碎了的好。
我不想她那样盲目地追求着慕宸岚许她的镜中花水中月。
“奴婢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不肯死心罢了，奴婢不想放弃，哪怕只是一丝丝的希望也好。”眉心的神情如此的悲伤。
那样的神情，我也曾有过。
那是，我要离开奚言时，映在铜镜上的神情。
我记得，那时的雪，下得异常的大，通天的白色的六角花大片大片地从天上落下。
白色明明不是悲伤的颜色，可是，那刻，我莫名地感到了悲伤，我才知道悲伤的是心，与颜色无关。
说莫名其实也不尽然。
我清楚地知道，再也回不来奚言了。知道回不来，所以才觉得悲伤的。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赶往洄溯。
不是绝情，不是不想，是不能，是不敢。
我怕，一回头，便会忍不住哭泣。
奚言有一个传说，当离别时，若流着眼泪，便是真的回不去了。
所以，我不回头。我怕，那个传说，是真的。我怕，真的再也回不了奚言。
只是，在洄溯的七年，我越来越清楚，这个念头，是无论如何都该绝的。
因为，不可能。
因为，不该有。
我用岁月的尘灰，一点一点将这念头埋葬。
没想，如今却被眉心给挖出，可我也只能这样劝她，只能如此。
“公主，难道从未想过回去么？”眉心问。
“说不想，那是骗人的。只是能回去的，只怕是倾吾公主的尸体，而不是活着的我。而我，没有死亡的权利。”我极平静道。
“公主未曾努力，怎知不能？”眉心固执道。
“努力么？”我轻笑道，“那也要有目标才行。眉心，你倒说说，这目标是什么？”
“回家，回奚言。”眉心答得理所当然。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她迷茫地看着我。
“然后看着慕宸岚，为了她的子女，与我夺嫡么？鸿家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稳固其在奚言的地位。而我，将成为他们的筹码。”我苦笑道。
“那又如何？邵国又不是不能由女子继承侯位。招和时期，靖隆君上不是早已颁了法令？既然，鸿家要靠公主来稳固地位，定会想方设法将公主从洄溯救出。那时，那时就能回去了。“她目光灼灼，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彩。
我却是不由一阵黯然：“眉心，我恐怕帮不了你。“
她诧异地望着我：“公主，这又是为何？你明明也是想回去的，不是么？”
“我不想回去。”我轻轻闭上眼，顺带将心中那因眉心而起的焦躁抹去。
“公主……”她哀声叫道。
“我不愿回去给别人当傀儡，所以，我不想回去。”我轻声道。
“公主……”她试图着劝我。
我挥手打断她：“同样都是没有自由。这里是个牢笼，不管有多么华丽的外表，但黄金筑成的牢笼仍是牢笼。”
“那又有何分别？”眉心忍不住问。
“只是比傀儡强了一些。”我笑笑，“傀儡，当被拉动束于身上的线时，就不得不动，而此刻，我还有不为的权利。无论如何，我都想要自己，有所选择。”
“选择？”眉心疑惑地重复着。
“那你的选择呢？”我有丝疲倦，不欲多言。
“眉心选择追随公主。”眉心坚决道。
我笑笑，有些邪：“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是你自己要跟着我。届时，我若死，你也得给我陪葬，因为从现在起，我便是你唯一的主子。你只需听我的就行，不需有任何迟疑。我也不会用什么方法来逼你听从我的。以后，一旦心生二主的话，也不必到我面前，滚到角落，自我了断就是了。我的话向来只说一次，不清楚的当面问清，别到时做错了，还不知错在何处？罚你，你心有不服。”
“谨遵公主的教诲，眉心听明白了。”眉心郑重地朝我叩首，抬起的脸，目光坚定不移。
我含笑地将她扶起，趁她不注意时，凑上去吻了吻她的唇：“你我的契约，就此订下。”
我看着她两颊上飞起的红云，笑着朝内走，有捉弄到人的快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