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歈:
我伸手按了按腰间,空空如也!
这才陡然想起,承影被我丢在那个女人那里了。
念及此,连我自己也不禁有些迷惑起来。我这是,何苦来哉?
虽然,璟哥确实是要我保护她,但我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吗?宫中确有解剑方能入内的规定,但璟哥说我可例外,所以,即使我明目张胆地将承影挂着在禁宫里四处乱逛,禁军的那群人也只会当没看见。问题是这事若让紫家的那人老顽固知道的话,我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承影是紫家的宝物,是紫家族长的象征。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这样随便就将承影丢给一个外人,光想想,就已经觉得耳朵生茧。
本来,他们就对我这个族长不是很满意,就是一直没让他们逮住错处,不好发作。
这事若被知道的话,不说会被剥去一层皮那么严重,那至少也要数落我以往的众多不是。那也是罄竹难书的啊!真是惹了麻烦事了!
而这麻烦事,竟是我自找的?
我不禁狠狠挠着头,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很有必要趁着被发现之前,将剑赶紧取回,而且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行。
暗自盘算着,不知不觉地,已到御书房。老远地,就听见我们的迟迁迟太尉扯着嗓子义愤填膺,道:“君上,晋刑公在璟洲的所做所为,早已超过一个身为臣子所能做的界限,绝不可再优容下去!”
“迟爱卿,晟白管辖璟洲时日还不是很长,有些事难免会因经验不足做得过了些。”璟哥沉声道。
“过了些?在君上眼中,那仅仅是过了些?”迟迁的声音又拔高了些,“时日不长?起码两年有余了吧!若有心学,岂能不会?若无心,又岂会越礼至此?”
我不动声色地走入,并未惊扰到其他人。
迟迁脸红脖子粗地继续道:“晋刑公,在璟洲非但收敛各种金银珠宝,还私自招揽兵马,甚至,攻打下璟洲附近的几座小的城池。如果,这些只是君上所言的过了些,那么,臣想问的是,什么才能让君上觉得事态严重?晋刑公所作所为,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君上若一再念及太后,继续纵容,明日,明日睡在龙榻上的人,只怕该换了!”
“放肆!”璟哥拍案而起,怒视着迟迁。
“晋刑公那里,君上都未曾说过一句‘放肆’,臣这哪算得上‘放肆’?”这迟迁倒也有骨气,竟不回不避地回视着璟哥,大有死谏之意。
我不由暗自叹了口气,这二人再如此僵持下去,只怕璟哥怒极,真将迟迁拖出午门,斩了。那真的将事态变得更加严重了。
迟迁固然所言句句属实,也是一片丹心。可是,话却说得过了。
璟哥本来就对晋刑公的事很压了一口气,这迟迁偏偏如此不识好歹,硬顶得璟哥在三公九卿面前下不了台面。事情照这样发展下去,极可能,迟迁会落个被削首泄恨的下场。
我眼见着璟哥目中闪过一丝杀意,适时而出,施礼,朗声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若换成平日,我才不会如此虚礼呢!
顿时,所有人皆望向了我。
璟哥经我这一打断,怒气已然消去大半,虚扶一下,道了声“平身”。
我施施然地站起身来。
只闻璟哥道:“紫首辅来得正好,朕与众爱卿正商讨有关晋刑公在璟洲所为之事。各位爱卿各持己见,颇有异议。不知身为首辅的你,有何高见?”
我干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暗示不愿涉足这麻烦之中。
璟哥狠使了一下眼色。
我仍是摇了摇头,只是这次动作大了些,以致那些看向我的大臣都能看清了。
璟哥故作恍然大悟,道:“紫首辅摇首,是否表示让朕按兵不动?”
我叹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接下那来自各方的目光,然后故作无视,缓缓道:“回君上,臣确实是如此认为的,此时,不宜动晋刑公。”
果不其然,迟迁的怒吼已先盖了下来:“你身为首辅,不劝君上严惩逆臣,却一味图省事,主张放纵。君上的身边正是有你这样的人在,才会不听老夫的劝言。”
“化干戈为玉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况且,说晋刑公谋反,证据不足。别说届时晋刑公不服,就是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既已被璟哥推出,成了众矢之的,我也只能将这黑脸扮下去了。
“太后?”闻言,迟迁更气了,“上次,晋刑公私自加高城墙的尺度,已是逾越。城墙尺度向来都有王制,岂能任意改动?君上,老臣若未记错的话,君上说的就是,太后的意思,没办法,百事孝为先。臣上次也就没多说,这次若还是同样的理由,老臣是不是该觉得被搪塞了?”
“难道,太尉就那么想挑起战端?百姓安稳的日子还没过上几年,如今若再战,民心如何安定?”我叹了口气,厉声反问。
这迟迁真不是一般的难缠,再跟他纠缠下去,即使璟哥不杀他,我也该对他起了杀心了。
麻烦!真是麻烦!
我暗自翻了翻白眼,一字一顿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迟迁刚刚才要安静下来,此时闻言不禁暴起:“若事事都等到自毙之时,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君上,该先发制人。”
我捏了捏鼻梁,顿感无力。
这迟太尉年纪也不小了,这般火暴的脾气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璟哥霍然站起身,对两旁的侍从命令道:“将迟迁给朕架出去,朕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侍从应声照办,远远地,还能听见迟迁在高呼着:“君上可要‘亲贤臣,远小人’。否则,臣即使死了,又有何颜面去见先帝爷?君上,君上……”
“老匹夫!”璟哥低声骂了一句。
这句只是我听到了,不禁偷偷笑了笑。
璟哥脸带不豫,道:“朕累了,你们先告退吧!替朕给迟迁带句话,要他这几日好好待在家中思过,不必来上朝了,也不必上御书房来伺候,更不要一时头脑发热给朕来个一命呜呼。朕近日里,不希望在洄溯闻到任何血腥味!”
众人鱼贯而出,我也夹杂在人群之中,准备离开。
却真真切切地听见璟哥朗声道:“紫首辅,你留下!”
我有些认命地敛足而立,目送着其他人离去。
“臭小子,把脸转过来!跟你璟哥闹什么别扭呢?”见四下无人,璟哥朝我大吼一声。
我不禁横了他一眼:“璟哥真是不讲义气!竟将我推了出去,给你当挡箭牌。”
他笑道:“对晟白采取不动声色的态度,不正是你的主意?你自己说说看,朕可有冤枉你?”
我闷着声,道:“我确实曾不经意地提过一句,璟哥大可不听的。”
“‘帛锡’之言十分有理,朕岂能不听?‘帛锡’身负广谏善言之责,朕若想当一代名主,自然要听‘帛锡’的话。”璟哥答得有些狡猾。
我确实觉得此时动晟白尚且过早。
晟白是璟哥的亲兄弟,同母同胞。从小,璟哥跟我走得近,反倒与晟白生疏了。相较之下,璟哥更像是我的兄弟。晟白自己也不爱与我们玩闹,他更爱与那些公主宫娥们玩耍,可谓是在女儿堆中长大的。
或许正因如此,他很懂得讨女子的欢心,太后往往也被他逗得笑颜逐开。
但是,璟哥却很不受太后所喜,因为太后在生璟哥的时候,险些因难产而死。再加上璟哥在人前都是一副阴沉老成的模样。
所以,太后将所有的母爱都偏给了晟白。当初九州诸侯立世子的时候,太后想立的人也一直是晟白。
但是,璟哥的父亲偏爱璟哥一些。
曾听璟哥提起过,当初他为得世子之位做足了一番功夫,堪堪是投父亲所好。
璟哥的父亲极恶歌伶丝竹,那日,父亲去他的书房,那里摆的一张琴早已积满了厚厚的尘灰。璟哥就是以此来向父亲表明自己不好声色,很是受到父亲的一番称赞。再加上,璟哥处事稳妥,将父亲交代的事办得极出色,很受父亲赏识,终将世子之位传给璟哥。
那都是璟哥来洄溯之前的生活,而在踏入洄溯后便被我选中,尊为邵王。因选中之时,璟哥年纪尚小,政务都暂交父亲代理。后来,璟哥的父亲燎州侯去世,璟哥才真正掌权。太后那时其实更想由晟白取而代之,但是,邵王向来是天命所归,由我紫氏“帛锡”选出,所以,未能如愿。
所以,两年前,太后请璟哥将漈州赐予晟白管治,大致是想借着漈州这重要的门户为晟白做他日进入洄溯做跳板。
结果,被璟哥一口回绝了。
而后,她又为晟白要了地广物饶的璟州给晟白。
璟哥当时迫于无奈,只能答应。
其实,晟白在璟州做的那些破事,璟哥是一清二楚的,只是并未有任何举动,颇有些听之任之的意味。晟白非但不知收敛,反倒愈发嚣张起来。如今,已到私自屯粮招兵的地步,真是够胆大包天的!
但此时仍不是跟晟白撕破脸的时候,晟白虽不足为惧,但他背后的人却是不可小视的。
我瞪了璟哥一眼,道:“看在我不反对你的这个主意的份上,这事姑且算了,但下不为例。璟哥,我宁可上阵杀敌,也不愿与迟迁在这大眼瞪小眼的。与自己人斗,没意思!”
“朕又何尝不知迟太尉话中的道理?但是,有些事,空有一片丹心是不够的,倘若时机拿捏得不对,好事也会变成祸事。”璟哥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太后那只怕是瞒不住的。迟迁年纪也不轻了,就知意气用事。朕若是不佯装发怒,将他架出去,只怕他连宫门都出不去。”
我轻轻一笑,道:“近日失窃的事件多了,该是时候给我们的迟太尉府上派个好使的护院了。璟哥,你可有人选?”
“你不成吗?”璟哥奇道。
我冷笑了一下:“璟哥早让臣去护着别个院子了,再要臣兼顾另一座院子,臣恐怕分身乏术。”
璟哥见我仍有责怪之意,沉吟片刻,道:“险些忘了,朕先前让你去给尚倾吾当贴身护卫去了。没出什么大事吧?”
我凝凝眉头:“大事倒没有,只是时常会有些好奇的小人物喜欢蹲在墙角里,被臣教训,仍不知悔改,不胜其烦!”
璟哥笑了笑,别有用意,道:“别人迢迢从奚言赶过来的,也就是为了檀榭院中的佳人,锲而不舍方能不罔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