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住院部病房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但病房的灯还开着。
我敲了敲门。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似乎能看到宋夫人慌乱的戴上了口罩,接着,才说:“进来。”
我推门进去。
房间内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过了一会儿,我才适应,下意识的看向床边的宋夫人。
她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头上却光秃秃的。
她伸手摸了摸旁边的假发,道:“今天才下定决心把头发剃掉,一定很丑吧?”
“不……”我摇着头,道:“很好看,就算没有头发,你也是最好看的。”
“傻孩子。”她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病床边,蹲下身子。
她握住我的手,道:“你都没有看过我长什么样子,就说我是最好看的?”
“不是说有心灵美吗?你这么善良,肯定是最好看的。”
“我刚才看你的比赛了,你得了冠军,恭喜呀,可惜我今天一天都在做化疗,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我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我不要什么礼物,我想要你好起来。”
她摩挲着我的手,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才道:“已经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如果不嫌弃,就留下来休息一晚吧?”
“好,这么晚了,你也该睡觉了,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怎么每天都这么晚?”
她眼底带着几分温柔,道:“我不希望白天被人看到我歇斯底里的样子,太丑陋了,所以让他们把化疗的时间放在了晚上。倒是难为你了,这么晚还来看我。”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优雅而温柔,除了那日我跟着她到了放射楼,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在她优雅的外表和气质下,她正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她也很疼。
“如果真的疼,就不要忍了,说出来也没什么,你不想让别人看到,可以跟我说,我保证会守住秘密,我谁都不会告诉的!”
她看着我,目光清明而澄澈,问我:“你会保守秘密吗?”
“对!”如果她不希望我告诉别人,那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她再次问道:“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去?”
“对!”
“好。”
她说了个‘好’字,但却并未再提起这个话题,而是道:“你收拾一下,洗漱睡觉吧,衣柜里有我的睡衣,你可以换上。”
“那我先去洗漱,马上就过来陪你。”
她朝我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飞奔到卫生间去洗漱。
我心里想着宋夫人,也没怎么洗,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卸了妆,放下头发,就回到病床边了。
病房内只有一张床,旁边是个长长的单人沙发,只有一米多宽的样子。
但我一个人,用来睡觉足够了。
我看了一眼宋夫人,问道:“关灯吗?”
“关了吧,我把台灯打开。”
她说着,要起身按台灯按钮,但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胸口,她痛得又躺回到床上。
我连忙按住她,“你别动,没事吧?要不要我叫医生?”
“没事。”她摇摇头,道:“哪有那么娇贵?其实癌症后期,疼是正常的,每天都这么疼,每时每刻,都是这么疼,我都习惯了,所以才要他们把化疗时间放在晚上,这样,至少我白天还可以好好的看看这个世界。”
我心中悲恸,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她看到我哭,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替我擦了擦眼泪,道:“傻孩子,哭什么?人都有生老病死的,就算我没有生病,再过几十年,也一样要死去。”
“那不一样……”我哽咽着道。
她拍拍我的背,“好了,先躺下休息吧,别哭了,再哭,明天早上眼睛就要肿起来了。”
我胡乱的抹了把眼泪,躺在沙发上,听她说自己的事。
她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想起沈暮云,我点了点头,算是有吧。
她便说起自己,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喜欢到了什么程度呢?
喜欢到就算现在,也依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生病憔悴的样子。
她说起这话的时候,暗淡的双眼都明亮了起来,就像是最单纯的女孩子提起喜欢的男生那样。
看她这个样子,我更难受了,问道:“那他……他不知道你生病了吗?你没有告诉他吗?”
“他知道的,但是他不会来看我,因为他知道,我不希望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我也不想见他。”
“为什么?”我下意识的问道。
我以为,她这么喜欢那个男人,应该希望对方和她在一起。
至少,两人能够走过生命里最后一段时光。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不想说他了,说说你,你喜欢的那个人,喜欢你吗?”
她忽然转移话题,我怔了一下,想起晚上沈暮云来给我协议的样子。
那份协议现在还在我包里,我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他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他和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我觉得自己是被小心翼翼的呵护的,但那份温情里,又带着礼貌的疏离和克制,就好像他对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能这样温柔有礼。
我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觉得这个男人,不真实,离我太遥远了。
就像是水中月,雾中花一样。
“我不知道。”我直接回答道。
她好似早就知道我的答案一样,并不意外,注视着我的眸子,坚定的道:“他会喜欢你的。”
会吗?
我心底出现几分茫然,既因为沈暮云的感情,也因为宋夫人的笃定。
她连我喜欢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
“明天我不想穿病号服了,太丑了,也不舒服,你能帮我去一趟湖山半景,帮我拿一件旗袍过来吗?”
“好,你要哪一件?”
“让佣人带你去衣帽间,你挑一件你觉得喜欢的吧。”她说完,又道:“我还想吃冰粉,你吃过吗?”
“吃过……”
还是和沈暮云一起吃的。
那时候我还觉得,这个总裁真接地气,和我从后门躲开记者的追踪,就这么跟我坐在流动摊贩的小板凳上,吃了两份冰粉也没现金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