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有一件事,把两颗本该靠近的心联系起来。
又是一个周末,顾慕芬一觉睡到了中午,老公早就去公司加班了,他已经连续工作两周了,最近公司产品迭代更新,整个部门都在没日没夜地加班。她醒来简单吃了点东西,又出门到红袖书店了。
她捧起木心的《文学回忆录》,如痴如醉地读着,读到了木心讲拜伦,书中写道:歌德是伟人,四平八稳的——伟人是庸人的最高体现。而拜伦是英雄,英雄必有一面特别超凡,始终不太平的。英雄,其实是捣蛋鬼,皮大王,捣的蛋越大,扯的皮越韧,愈发光辉灿烂。
木心的文字,读得她心潮澎湃,她忍不住到书架上去找一本拜伦《哈罗德游记》,无奈,没有找到,只找到一本《拜伦诗选》,迫不及待地读起来。
外面的天渐渐阴起来,书店的人渐渐少了,顾慕芬沉浸在拜伦的世界,如痴如醉,不可自拔,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跟她一样,沉浸在阅读中的,还有江风。他就坐在地板上,抱着嵇康的作品,一直读下去。
雨一点一点下起来,慢慢地大了,越来越大。牧之先生打开那台老旧的唱片机,古老的昆剧咿咿呀呀响起来,在这座现代而典雅的书店里。红袖书店变成了一个孤岛,三个陌生人,共处同一片空间,互不打扰,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一本《拜伦诗选》读完,《文学回忆录》却没读多少,顾慕芬准备先买下《拜伦诗选》,木心的书,留待改日再来品味。去收银台结账的时候,她才发现店员不在。又走到咖啡馆,看到牧之先生,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很享受地在听音乐。她走过去,说道:“牧之先生,我想买这本书,店员呢?”
牧之先生睁开眼,看着顾慕芬,说道:“哦,今天一个店员过生日,都出去庆祝了,就剩我一个老头子留守。我也懒得过去弄那个系统,你直接微信转给我吧。”说话间拿出手机,站起来。
顾慕芬赶紧迎上去,拿出手机,付款。当她带着书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漫天的风雨,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路上连辆出租车都看不到,她赶紧拿出手机,用软件叫车,预估费用翻倍,而且给司机多加了不少小费,还是叫不到车。重新下载一个软件,前面排队等待100多人。书店到地铁站还有一段距离,顾慕芬如果这样跑到地铁站,她整个人淋成落汤鸡还不止,那本书估计也要报废了。最后一招,她准备求助老公,又想到他还在辛辛苦苦加班,而且他们也没有代步车,他肯定一样叫不到车。
这个时候,江风把嵇康诗集读完了,有些比较好的地方还做了摘抄。他站起来伸个懒腰,准备回去。走到门口看到大雨瓢泼,下个不停。
牧之先生拿着一把伞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我这里只有一把伞,你们两个凑合下到地铁站吧。”
顾慕芬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是个男孩子。江风看了眼顾慕芬,又看了看牧之先生,感觉有点尴尬,说道:“我再等会儿吧,等会儿雨就小了。”
“等会儿我就打烊了。”牧之先生说道。
顾慕芬问道:“牧之先生,那您怎么办啊?”
“一会儿我夫人过来接我。”牧之先生答道。然后把伞递给江风,说道:“拿着吧,照顾一下人家女孩子,赶紧回去吧。”
江风接过伞,说道:“谢谢。”然后打开伞,对顾慕芬说道:“走吧。”
他们一高一矮两个人,撑一把伞,向地铁站走去了。彼此都有点不自在,脚步走得很快。
雨下得很大,路上已经积水了,还好穿的都是凉鞋。顾慕芬穿的是裙子,裙摆无可避免地沾湿了。走到地铁站入口处,她赶紧把塑料袋里的书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溅湿。这个时候,江风看到了《拜伦诗选》几个字,轻轻问了句:“你也喜欢拜伦吗?”
“喜欢。”顾慕芬答道,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她问道:“你住在哪一站?”
“华申大学站。”他说道。
“那你比我下车早,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回家,这样大家都不用淋雨。”她说道。
他没有说话,两个人进站了。
地铁上人很少,空空荡荡,江风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拜伦诗选》,顾慕芬感觉到他总是盯着自己的书,说道:“你要是喜欢,可以打开看看。”然后就把书递过去了。
他说道:“谢谢。”
顾慕芬还在努力回忆这个声音,半晌,她想到了,这是“孤独先生”的声音啊,就是写“春山开满木棉花”的那个人,她有点激动,想要问问他是不是那个人,又怕自己有点冒失。
地铁到站了,江风把书还给顾慕芬,说道:“谢谢。要是国内有全集就好了。”
终于听他讲了一个长句,她更加确认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孤独先生。
出站,雨还是不小,他们一起撑伞回到他住的地方。到了楼下,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是孤独先生吗?”
“什么?”他有点疑惑地问。
她解释道:“就是牧之先生送你的雅号,上周,你和几个朋友在红袖咖啡馆读自己的诗,你当时读的是《孤独》。我还记得好像有那么一句:我的孤独/就像森林里的那棵树/一年四季/光秃秃。”
他有点惊讶,抬头看着她,淡淡地说道:“我叫江风。”
这是顾慕芬第一次看见江风的正脸,浓浓的剑眉散发着几分英气,目光炯炯好像能够穿透别人的灵魂,五官恰到好处,这就是一张绝美的脸啊,她强行把自己从花痴的状态拉回来,接着问道:“你也是写‘春山开满木棉花’的那个人,对吗?”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有点奇怪,眼前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不过看她花痴的样子,他觉得不过是一次费尽心思的套近乎方式罢了,也就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谢谢你。再见。”然后转身回家了。
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起初,她愣了一下,然后撑起雨伞,回地铁站,回家。回到家里,老公还是没有回来。她洗洗澡,换个衣服,坐在桌前抄了一会儿拜伦的诗,然后就回床上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