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黑夜的恐怖,让白天畏惧?还是白天的温柔,让黑夜沦陷?
建木花开铜铃响,九尾人间藏。九州天空划过一道靓丽的紫芒,极北雪原上原本死去的猫咪哼唧一声。
它睁开双眼。
紫色的眼瞳在黑夜里燃烧。
全身的疼痛感和弥漫在周围的邪灵告诉她,她成功地活了下来。
微微呻吟一声,它颇为吃力地起身,缓慢地向前走,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血印。
“九曜、九曜、……”
大雪纷飞的远方,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引它。
……
……
在元清寺沉睡十年的花猫,于半年前醒了。醒来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山偷鱼吃。
“师父师父,花花昨晚又去偷农家池子里养的鱼了,清晨我看见它满身的泥巴。”
“……花花?花花是何人?”
夭夭桃花下,一个老和尚悄咪咪地藏着刚从山下沽来的酒。
他腰间系着一个葫芦,看起来有些年岁了,却不能具体说出的高寿。衣衫褴褛,即使缝缝补补了一些,飘着的锯齿还是显得那般凄凉。那鞋儿也破了一个洞,藏不住乌黑的脚趾,曾经却是行遍了五界的万水千山。
“就是寺里养的那只肥肥的大花猫呀,它每次下山都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嘴里还叼着一条很肥很肥的鱼。”
莫约六七岁大,脸上还有婴儿肥的小和尚从河边跑过来,用手指在新翻的泥土上画着花花的样子。
很丑,很胖。
“……唔,满身是泥巴的花花不一定就是去偷鱼了,兴许是在哪里摔了一跤。”
老和尚把酒坛藏好,在上面踩了几脚,去河里洗了把手,然后挑起担子往山上走。
“啊,师父师父,您等等小天真!”小和尚的手指很自然的在身上擦了两把,追上师父,“花花最近又胖了不少,我抱起来很吃力呢。”
智吕:“……”那是因为偷喝了他好不容易藏在桃花树下的酒。
是夜,月明星稀。草丛间,萤火虫提着小灯笼舞动着曼妙的身姿,给寂寞的黑夜添上了几份神秘的色彩。
在寺庙的后面,它——那只被小和尚唤作“花花”的大肥猫,正稳稳地站在缘木古树的最上面。
水灵灵的眼睛燃烧着幽紫色的火焰,仿佛是黑夜里活动的幽灵,又极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魔鬼,睥睨着渺小又脆弱的人间。
仔细一瞧,它额前有一戳雪花形的黑毛,尾巴上染着一点金色。
或许就算是亲爹慕子来了,也认不出它就是寒流笙。
脚下是九州最高的山峰扶苍峰之巅,放眼望去,无尽的黑暗与苍凉闯入眼瞳。晚风轻起,折起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是盲僧智吕。元清寺唯一一个会轻功且大半夜不睡觉、躺在树上喝酒的老和尚。
“倒是很少见你来这喝酒。”
冰冷的语气胜过寒夜,它轻摇着尾巴,仰望着星空,似乎是在思考某个很难的问题。
“因为这里冷呀,”老和尚带着酒劲,缓缓地跟她道,“昨晚贫僧下山沽酒时,偶然看见一只黑狐被阴阳家的子弟给轻松收了。”
它没有出声,火眸里流露出一点点的沧桑。
“流笙,你可知那已经为人母的黑狐为何会暴露身份?”
花猫没有回答他。
老和尚鬼魅一般地出现在花花的身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因那个少年随口骂了一个只敢躲在九州苟且偷生的……曾经君临天下的废物。”话毕,他看着花猫,想从它的火眸里捕捉到一点点动容。
哪怕是有灰尘般大的动容,也不至于让它活成猫不猫,鬼不鬼的样子。然很遗憾,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他没有从它的眼里看到除了冰冷以外的情绪。
良久,就在智吕以为花猫不会回答时,它轻轻地从嘴里冒出九个字。
“你的故事讲得很精彩。”
智吕看着它。
空气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凝固,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一样的季节,一样的夜晚,一样的明月,却是不一样的它。
那日,花猫伤痕累累,一股强大又邪恶的力量在它体内涌动。准备要喝酒的智吕老和尚看到它的模样后,吓得差点从树下掉下来。
那不是一只真正的花猫……
“贫僧知晓您昨晚看到了这个故事的完整版,”老和尚轻闭双眼,感觉那晚恍惚昨日才发生,“世上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若没有了这愿意负重前行之人,怎会有岁月静好一词,您竟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负起责任,而不是选择放弃。”
“殿下,”他睁眼,一改称呼,郑重其事地道,“诚然留给您的时间还很长,可留他们的……却短暂得像是在叹息了。”
“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有何关系。”花猫垂眸。
十年前的那个九曜已经死了,她所做的一切终究还是失败了呢,同着自己的尊严也任人践踏。
兰陵阴阳家为了所谓的正义与和平,苦苦地找了自己十年,期间自然也抓了不少黑狐。
但是那又怎样,站在这里的是极北抛弃的灵猫寒流笙,不是黑狐九曜。
老和尚叹息,当即摘下黑色的建木花,破衣袖轻摆,掌心花散,散时成了红色。
忽的,草丛间传来风柔柔的声音,缘木古树发出了铜铃般清脆的响声。
花猫一愣,静静地聆听着,隔了许久许久,方才喃喃地道,“您是代表西方神域的吗?”
“不全是。”
“缘木古树……解铃还得系铃人,我要如何找到月神?”花猫淡淡地道。
在扶苍峰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去找点乐子。
“就从边春山开始吧。”
花猫转身。
“诶,您把它带上吧。”智吕叫住它,取下腰间的葫芦。
“白骨酒?要它何用?”话虽如此,爪子却很诚实的接过葫芦。
白骨酒治人不治妖,伤妖不伤魔,但对它来讲,只能是无聊时喝上几口解解闷。
“用处大着呢,和前天您砸碎的酒坛一样,是要还的,”老和尚一边惋惜自己的酒,一边用口水在葫芦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佛字,“有需要的话,可以在上面滴一滴您的血,这样能唤来贫僧的神识。”
“哦,对了,您若想解除一道封印,只需一道颇为强大的外力打在您脖子上的银铃上即可,如果全部解封,后果您比谁都清楚,所以殿下慎重。”
“……如此甚好,那我走了,后会有期。”建木叶落,只留下一片尘土还在飞扬。
“走了甚好,走了,桃花树下的酒就是贫僧一人的了。”老和尚轻轻地笑了。
微风轻轻拂过他的眼睛——虽然他不能看见任何东西,但他能看到,花猫下那个强大的灵魂在苏醒。
唉,盼望着,盼望着,花猫走了,他终于能在月下独饮,哼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曲子。
不知不觉的,后院差点被花猫吃掉的公鸡在鸣叫了。
智吕袖子一挥。
“……花花应该到了。”
他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