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番外,琉璃国篇
吾名子兑,乃西域琉璃国皇帝,子煜乃吾弟,为吾国亲封一品王
1、
我的国家在离中垣很远的西方,他们称我们那里为西域,是一个并不算很大的地方,与中垣隔着又高又长的山脉,大片的草原,辽阔的沙漠。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不算富饶,但每个人都很努力,安定的活着。
虽然闭塞,但世间总有一些敢于冒险的人,我的国家也不例外。这些人在我和子煜还未出生时,就已经越过高山,穿过草原,走过沙漠,抵达了一个名为“中垣”的地方。据那些人言,那里的国家,是我们所想象不到的繁华,物产是那么的丰富,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盛放,华美的衣袍,巍峨的建筑……
我没有去过中垣,但我和子煜一起去过我们琉璃国的长街,街上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笑着,在我看来这已经足够繁华了。我想象不出比这里更繁华的中垣是什么样子,但那些被商人跋山涉水带来的来自中垣的产物,当真是精致的很。
在我和子煜还很小的时候,曾有一个去过中原的人进宫,向父皇母后以及朝臣讲述他在中垣的所见所闻,我们两个在一边偷听。那人所说的场景如梦似幻,却又那么真实。像是仙境,却又在人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那晚,中垣第一次走进了我的梦里。
2、
子煜是我的胞弟,比我小两岁,他很聪明,很活泼,也很单纯。我们两个从小一起学习,一起习武,一起爬树,一起闯祸,又争着为彼此背锅。朝野上下都知道两位王子的感情很好,很好。
但我们之间终究是要有一场竞争的。
对,你猜到了,帝位。
我想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帝,想把琉璃国治理的像中垣一般繁荣(虽然我没有去过)。但是,我不知道子煜是怎么想的。
对于帝位,他确实也表过态。
他不想继承皇位,觉得做皇帝太累了,此生只想当一个闲散的王爷,让我这个将来的陛下赏他口饭吃就行了。那时候的他躺在一棵从中垣传来的梨树上,漫不经心地随口说着这些。据说这种树当时运来好多,却只有这一棵活了下来,年年春天会开出雪白的花。
那也是个春天,阳光透过花枝照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斑驳的花影,有着说不出的少年人的散漫与潇洒。
“就你这样,哪有个王爷该有的样子。以后啊,也只有靠我护着你了。”我平静的笑着回道,心中却有着压抑不住的惊喜与惶恐,子煜竟然会选择放弃。
那我,便一辈子护他平安喜乐好了。
似乎他说的是真的,功课上他总是不用心,把夫子气的胡子翘得老高;习起武来也是随心所欲,不愿受传统招式的束缚。我却是对所有的事情都很上心,我与他不一样,我是将来要继承帝位的人,有时,我也会羡慕他的自由自在,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要的,需要我付出这些,我心甘情愿。
可是,他却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超过我,尽管我每日都用功到深夜。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夫子说我太过用力了。我想,如果不用力,怎么能做一个好王上?我承认,我嫉妒了。我开始更加努力,与他暗暗较劲,他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都不在意的样子,整天笑嘻嘻的,真好。
后来,因为子煜的放弃,我很顺利的继承了帝位,成了琉璃国的皇帝。子煜被我封为王爷,每天闲散度日,逍遥自在。至此,我们两个都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人。
我每天在皇宫里处理朝政,子煜则时常带些外面的新鲜传闻和中垣传来的新鲜玩意儿进宫陪我。他总是问我每日处理那么多公文不累吗?而我,则时常笑他什么也不管不问,没个王爷该有的样子。
3、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去也会很好。但是,是金子总会有发光的时候。琉璃国虽小,也不是不会发生一些麻烦的事情,我为这些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子煜虽不管政事,但时常进宫,也知晓发生了什么。并自告奋勇要去解决,我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把事情交给了他,没想到他不但解决了,而且解决的非常完美。赢得了朝野上下很高的赞誉,我当着众朝臣的面夸奖他,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子煜还是照常进宫陪我,日子似乎还和从前一样,但我清楚地知道,不一样了。书案上请求给子煜一个正经朝职的奏折已经摞得很高了,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向我这递着。
我笑着把这些奏折推到子煜面前,试探性地调侃道:“好了,这下你出大风头了,大臣们都在替你向寡人讨个朝职,你说,皇兄该把你安在什么位子上呢?”
我说这话时,他正随意的翻看着那些奏折,他听到后立刻跳了起来,连忙道:“皇兄,你可千万别这样,凭什么他们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皇兄,你可是陛下啊,定有办法护着我,对吗?”
“整日不思进取,没个王爷的样子。”我笑着摇了摇头,把奏折慢慢给收拾好,心里却思量着子煜刚刚说的话。
是啊,我才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啊。
后来,子煜在大殿上表过态之后,这种奏折渐渐少了,我也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又有奏折呈递上来,不过不是举荐子煜,而是弹劾。说他身为一国王爷,理应担当家国之责,为国尽力。如今这般不思进取,必须警醒等云云。
我冷笑着把奏折扔在了桌上,明为弹劾,实际上,还是在逼我给子煜一个朝职罢了。
我想,如果,如果子煜不在就好了。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到了,子煜可是我的亲弟弟啊,我应该护着他一辈子的,如今,我却想着把他送走,我,到底是怎么了?但是这些天这个想法一直在我心头萦绕着,挥之不去。很快,我病了,医丞说是忧思过度。
子煜进宫看我,他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说:“皇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也不能把自己给气病了啊,不就是领职吗,我去还不行吗。不过,皇兄,你可要给我一个轻松的职位。”
“可是,皇兄想你一直自由自在的啊。”我拉住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终究还是下了一个决定,我对子煜说:“子煜,你,想去中垣看看吗?”
4、
是的,我决定以使臣的身份把子煜送去中垣。那里是那么的繁华,是我们从小就听说过的地方,让他到那里,他应该会开心吧。虽然听从中垣回来的商人说中垣各国现在正打的热火朝天,但是,不是还有一个以昱照山为屏障、一直未卷入战争的天权国吗?听说那里是中垣诸多国家中最为平和富饶的地方,让子煜去那里,应该是安全的,对吧……
“中垣?那很远啊,要走很长的路呢。”子煜说道:“不过既然皇兄想让我去,那我便去玩玩好了。其实,皇兄一直想去中垣看看吧。皇兄是皇帝,不能离开琉璃国,便让臣弟替你把中垣的风景看遍好了。”
“成日里净想着玩了,真是没个王爷的样子。”我笑着说他,心底却是一片苦涩与愧疚。
最终,子煜前往中垣的行程定下了,去的是我看来最为安全的天权国。
事实上,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中垣那一场乱世棋局里,哪个国家又能真正的独善其身呢。纵然身为局外人,以子煜的性格,又怎会不卷入其中。可以,我醒的太迟,太迟……
子煜走的那天,我亲自去送的他。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离开我,离开这个国家,一袭绿衣,一柄长剑。
我上前为他整理衣领,鼻子有些酸酸的。他突然很郑重地跟我说:“皇兄,其实我都懂。”
我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连忙掩去眼中的一抹慌乱,问到:“你懂什么?”我的手不自觉地攒紧,他,都懂?我的那些阴暗心思,他都知道?
“我懂皇兄对我好,知道皇兄担心我,舍不得我。”他笑着说:“所以皇兄,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我也舍不得皇兄。”
我突然松了口气,内心深处涌起深深地愧疚。若,我还是个合格的兄长,此刻就应该拉住他,让他别走,可我还是笑着对他说:“早点回来,皇兄在家等你。”
子煜走了,我站在哪里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我以为我只是会在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他,没想到会是一辈子。
一年,五年,十年,三十年……我都可以等,我知错,愿改悔,只要子煜能回来。
5、
其实,在子煜抵达中垣之前,我一直派人跟着他,把所有与他有关的消息给回来。他翻过了山脉,走过草原,穿过沙漠……我总是很担心他,有没有吃好,睡好……我越来越后悔,于是,在我收到他即将抵达天权的消息时,我终于还是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子煜吾弟,君离国甚久,为兄甚是思念,望尔莫要流连太久,早日归来。”
那是关于子煜的最后的消息。一场地震,隔断了西域通往中垣唯一的道路,也隔断了我这封还未来得及送出的信。
那条路当初开辟时有多艰难我不知道,但是,如今修起来真的是太难太难了,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通路。
我发疯似的在国内征集人马,只要这条路能尽快修通,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我当时脑子里就想着,如果子煜觉得中垣没那么好玩,提前回来了,看到回家的路被堵住了,该有多着急,多伤心。
最后,路终于修通了。陆陆续续地有中垣的消息传来,但对我来说,中垣那些国家打成什么样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子煜现在怎么样了。
子煜的死讯我是在朝堂上听到的。
那个从天权回来的商人战战兢兢的说:“子煜王爷到了天权国之后与天权王上执明交好,被天权任命为将军,带兵征战,立下战功无数。不久前,天权国派子煜王爷前去支援瑶光国,遇敌军埋伏,不幸战死沙场。天权国将派人护送子煜王爷的遗体回国……”
我在听到子煜战死的那一刻就再也听不到那个商人说了什么了。子煜那么聪明,武功那么高,他怎么会死呢?一定是那个商人在说谎。
我笑了,我说:“你怎么能骗寡人呢,子煜一定还好好的,他答应过寡人的。对了,他肯定是在怨寡人那么久没有给他写信,躲起来了,一定是这样……”
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却听不到任何回答,大殿里安静的可怕,每个人都默不作声。我大吼道:“你们都给寡人说话啊!”
那些大臣们突然都跪下了,他们齐声喊道:“陛下,请节哀~”
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6、
在梨花又开了的时候,天权国护送子煜回国的人马终于穿过沙漠、草原、山脉,顺着当初子煜离开时的路将于三日后抵达,而我,在当初送他离开的地方等着他的归来。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远远地,我看到那挑着灵旗的人马越来越近,他们停在我的面前,为首的人问道:“尔等何人?”
“吾乃琉璃国陛下,来接吾弟子煜回家,”我平淡地回道:“尔等又是何人?”
那人沉默了一下,深躬一礼,从身后接过一个异常精致、有着复杂花纹的四方木盒,跪下,双手将木盒举至我面前,道:“天权使臣参见琉璃国陛下,此乃子煜将军骨灰,臣等不辱吾王所托,终送其魂归故里。”
我尽量平静地接过那方木盒,手却不住地颤抖,子煜是那么的潇洒不受拘束,待在这么个小方盒里,该多憋屈啊。
“此乃子煜将军的佩剑。”那人又将一物举至我的眼前,道:“本应将子煜将军的尸骨完整送回,无奈,天权与琉璃之间的路途太过漫长……”
“这些,寡人都懂。”我打断他,一只手紧紧抱住子煜的骨灰,一只手利落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架在那人的颈间,不顾旁人的惊呼,一字一句道:“只是,吾弟子煜为护尔王战死他国,为何尔等王上不亲自前来?”
那人却并未惊慌,只是哽咽道:“子煜将军自入我天权以来,与我国王上亲如手足,一同平内乱,定家国,多次出生入死。子煜将军阵亡后,吾王伤心欲绝,本欲亲自相送,无奈战事吃紧,子煜将军生前又甚是思念家乡,只得派我等先行护送将军回国,他日,待战事完了,吾王定亲自前来祭拜……”
“他的确是该来拜一拜子煜。”我冷哼一声道:“亲如手足?子煜只有寡人一个兄长,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别人,没有那个资格。”
说完,我将架在那人颈间的剑扔在了地上,拿过子煜的剑,任一滴灼热的眼泪落在子煜的骨灰盒上。
子煜,其实没资格做你兄长的人,是我才对吧?
四周寂静无声,有风吹过琉璃国千年未变过的景色,我在风中转身,道:“回,宫。”
我一步一步地踏着当初子煜离去时的路归去,走过荒野,走过长街,走进皇城,一直走到那棵他爱躺在上面睡觉的梨花树下。
我抬头,看着那棵树,仿佛上面还有子煜慵懒的身影。晴空下,梨花在簌簌地飘落,我喃喃道:
“子煜,皇兄,带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