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吹着,走在路上的卫有福正大汗淋淋地向着自己的家里赶来。
卫有福望着天上火辣辣的骄阳,心里也和此时的黄土地一样,在一种莫名恐惧的焦虑中被一种莫名奇妙的氛围晒得焦黄。
路边的土地硬邦邦的,卫有福骑着哗啦啦响的自行车卖力地蹬着。
六月里的旱田像是袅袅炊烟在热气环绕中的蒸腾,那清晨时分点缀在麦尖上的露珠早已沿着麦穗中间的裂痕悄然而逝。湿润的泥土也逐渐随着田间温度的回升变得干裂起来,开始打起了卷。
旱田旁边的几棵梧桐树上的夏蝉也发疯似地叫着。热风乍起,耀眼的日光在深黄的麦穗表面呈现出一片片波浪形的陇黄,那细细的麦秆支撑着成熟时才会有的硕大黄穗笔直地站着,一个、两个……
根生抬头望了眼午日,一阵炫目突袭而来,豆粒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地挂在了脸上、额上,不一会有的从身上滴到了地上,在地上荡漾出一片极其独特的涟漪。
湿漉漉的头发也几根、几根地拥簇在一块,像极了在根生背后那用麻绳扎起来的一捆捆的麦子。身上那一抹灰蓝色汗衫不知何时早已被湿透,卷到大腿处的灰白色裤卷也在汗水的浸透中紧粘着几块泥巴,也仅有那父亲给他的一块白布头巾,弱弱地伏在他的肩上,时不时地迎着那令人难耐的热风摆动着。
就在一个月前,卫有福这时正骑自行车路过的身边的田地里还是这样一番农忙的景象。
想到这里,卫有福不仅打了一个寒噤。
此时的卫有福心里燃气的火似乎又被一桶水瞬间浇灭了一样。
这个时候的卫有福额头的汗一直冒着不停,他尽力地是自己作为村支书的灵活的头脑保持清醒,这样他才能够平衡着即将失控的自己。
“娃他娘,他娘……“。卫有福大汗淋淋地骑着自行车冲进了院子。
“咋了?死老头子你又咋了?”。有福媳妇儿迟缓缓地掀起了堂屋的门帘,将手中做鞋的木盆放在了一边,望着卫有福不耐烦地说道。
“进屋说,快进屋说”。这时的卫有福不顾自行车,将它靠在土墙的一边,拉着媳妇儿就向屋里走去。
“哎呀,今个你这是咋了?被狗撵到家了?”。有福媳妇儿说着的同时,又向前走了几步,望了望大门外。
“哎呀,这都啥时候了,你就别添堵了……”。卫有福一甩手进了堂屋,没好气地坐在了木头椅子上。
“啥?我添堵?”。有福媳妇儿顿时没好气地说道。
“哎,我给你说出大事情了,出大事情了”。卫有福颤抖的手不断地想自己的上衬衫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找啥呢?”。给。说着有福媳妇儿从木盆里拿了一包烟递给了卫有福。
“啥事,能在咱身上?”。有福媳妇儿没好气地问道。
“我给你说,你知道今天纪效国非让我自己一个人到公社开会你知道是啥意思不?”。卫有福无力地抽着烟对着有福媳妇儿说道。
“那能叫你干啥?”。
“根生的事”。此时的卫有福压低了声音。
“啥?你,纪效国。好啊,我就说,你看你……”。有福媳妇儿说着将放在膝盖处的木盒狠狠地放在了一边。
“哎,问题关键不在这,是,是”。卫有福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慢吞吞地说着。
“说啊,你赶紧说啊,你咋还有事情瞒着我”。有福媳妇儿问道。
“是纪效国的意思,他,他让他的侄子把根生给顶替了”。卫有福说着叹着气低下了头。
“再说,这事我一开始实话给你说,那还能行?”。卫有福闭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从公社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有几个人进了纪效国的办公室。我见汪治文叫一个人叫吴局长,相必是县里开始调查了”。卫有福喘着气说着。
“那,老亲娘,咋办?有福这可咋办?”。有福媳妇儿一听到这样的信息脸色顿时变了。
他知道,如果县里的人查到了他们的身上,那可是大事了。
再想想,如果事情公开。他卫有福咋面对全村的人啊。特别是葛为民、葛根生一家,他卫有福再也没有脸去见他们。
走在路上的葛根生没有头绪地想着,此时此刻的大脑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这个广阔辽阔的豫东平原上,奔跑着。
就这样带着葛根生又回到了那天哥哥葛鸿升到县高中找他的时候。
“哎,妮儿娃,你来一下,问你个事情”这时葛鸿升缓了缓神,拦住了骑着自行车刚要入校门的女孩儿。
“叔,啥事儿啊?”女孩赶忙刹住车,迷惑不解的问道。
“妮儿娃,你也是这个学校的?”葛鸿升小心翼翼地抬着头。
“是啊,下个月就高考哩。叔,有什么事儿,你就赶紧说吧,我还要赶紧进班哩。”女孩略微焦急地说着。
“是这,妮儿,我来找我的弟弟,想问你一下”。葛鸿升挠着头,用那双布鞋轻轻地跺着脚。
“你弟弟?”女孩向后挽了挽头发,好奇地问道。
“是,他叫葛根生,也在这里念书哩!”
“奥,你是说那个棍子,原来你是他的哥哥呀。”女孩顿时红着脸说道。
“棍子,妮子,你说的是啥?”
“可不是葛根生吗?平时只吃玉米小面儿馍,菜都不加,可不是一根棍吗?瘦的很。”说到这,女孩似乎又呆呆地出了神,仿佛是自己一个人在说话,自言自语。
“他每天中午吃饭,都会到外面走走,相比现在应该快回来了吧”女孩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那叔,不不,那哥,我先走了,你现在这等他吧。”女孩说完推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走了。
“棍子,棍子”葛鸿升念叨着。”哎,妮子“葛鸿升慌忙想到了什么,丝毫没发觉女孩已经走了。
只留下他自己孤零零地,再次站在了这个令他既自豪又紧张的大门外。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门前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那又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真的好像一根棍子,在渐渐地向前移动,缓缓地在视线中铺卷开来。
“哥,你咋来了?”葛根生惊喜地加快脚步上前去,一把握住葛鸿升的手。
“我,我,咱大让我来看你”葛鸿升将卖牛两个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低着头沉闷地说。
“大,咋样?”葛根生迫切地注视着葛鸿升。
“家里都好,没啥事情”,葛鸿升抬起头静静地说。
“这,哥,你这是?”伴着葛根生的惊奇,葛鸿升快速地将一张温热的钞票塞在了葛根生的手里。
“家里不让你当棍子,好好学,回校吧。走了。”葛鸿升背着身一字一顿地说。
六月的热风吹着,夹着豫东平原的黄土颗粒,一遍又一遍地磨砂着葛鸿升的双眼,在干燥的空气里,留下了两行强忍的湿润。
根生此时看了看陪着他去上县城的鸿升又想到了那天一起割麦子的场景。
“根生”这时一种熟悉的声音从田的另一头传过来,根生停下“沙沙”响的镰刀,用沾满麦秆杂碎的手擦了擦脸,回过身,“那不是书德叔吗?”根生细声自语道。
“根生,书德叔叫你呢“葛鸿升满满地直起腰,擦着汗说道。
于是根生慢慢地向田的这一边走来,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书德叔粗大的嗓门打断了。
”回来了?根生。
”叔,回来了“。根生说道。
“你大呢?”书德叔不解地问道。这时根生挠挠头小声地说:俺大昨天不小心摔了一下。这麦子都熟了,总不能让它烂在地里不是”。“麦子熟了,你也长大了不是?”书德叔笑着平静地说道。
“根生啊,你肚子里有墨水,不像我和你爹一辈子都是面朝黄土的人。但是,叔今天要问你,你看这麦子收成好吗?”书德叔静静地问道。这一问,的确让根生有点茫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但是还是照实回答了:“书德叔,今年收成不错哩。
你看,这麦穗个个颗粒饱满,丰收啊。”这时旁边的书德叔笑了起来,只见书德叔捡起一个小树条,指着根生家旁边的麦子,又问了一句“丰收吗?“,根生这才明白书德叔指的是王四家的麦子,仔细一看,麦子因经常不打理大多被虫吃了去,可惜的很啊。根生才挠挠头说“叔,这收成不好”。
这时,书德叔语重心长的说:“娃呀,叔这样问你,你知道为啥?”。根生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但还是说:“书德叔,你给我说说”。书德叔看着这一片片麦黄说“人这一生啊,就和这种麦是一个理。你尽力干,就有收获;你偷懒干,颗粒无收。人总是要朝前看的嘛。”
说到这,书德叔拍了拍根生的肩膀,说了句“你哥和你大不容易啊。
娃,你好样的。叔就说这么多,你干完活就赶紧回去照顾你爹吧”。
根生点了点头,这时的他可不敢半点松懈,用他那块白头巾使劲地擦了擦手继续割起麦来。不一会儿,鱼肚在朦胧的西边打了一个滚,天渐渐黑了。
兄弟俩走在路上,根生看着路旁旱地里的麦子,开始细细地想着书德叔今天所说的话,人这一生和种麦是一个理,只有干了,只有自己在内心中寻找了,才会有像今年的麦子一样的收获。
但是究竟是寻找什么呢?根生望着仲夏夜中皎洁的明月,眼前浮现了麦子生长的黄土、收割的镰刀、夏蝉爬过的梧桐。
不知不觉,兄弟俩到了家门,看见父亲倚在石碾子旁,嘴里的旱烟忽明忽暗,似乎是正在寻找那根点亮旱烟的火柴……
是啊,父亲的火柴又一次在他的心中明快地燃烧着。
此时此刻,在葛根生的眼里已经点燃了一种希望,这种希望和他高中时期的渴望是那样的相似。
他不相信,此时的葛根生决不相信自己已经落榜。他的心中顿时有了一种难以表达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