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出事的那天晚上，穆瞬正在熬夜修改报告，他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将Doll与星象之力结合，只差一步便可以落到实处，这需要大量的资金。
穆瞬知道陆修一定对此感兴趣，但萧流极力阻挠这件事。
刘云辉在深夜敲开了他家的门，这是极不寻常的。穆瞬有些疑惑地从刘云辉手中接过档案袋，接着他看见了刘云辉眼中的泪光。
刘云起遇难的噩耗，对于穆瞬来说形同晴天霹雳。
接下来的数十日内，龙宿大学内再没有人见到穆瞬的身影，与此同时，暗星社鹊桥项目悄然进入了第一次检测阶段。
其幕后的推手，正是穆瞬。
暗星社活动室内，穆瞬的眼神看起来空荡荡的，刘云辉不忍看到爱徒如今这副模样，然而穆瞬却像是失去了温度的太阳一般，令他感到充满冷意。
“在开发者模式下，我可以反复进入那个时空，由于世界线不可逆的前提下，我只要反复退出，系统就会开始回档……”
“回档……”刘云辉重复了一遍这个略显生涩的字眼。
“回档可以让时间回溯到死亡还没有来临前，但是可能会导致记忆紊乱的负面效果。”穆瞬转过脸看了眼刘云辉的脸颊，随即迅速地移开了视线，“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他彼此还是互相认识的，但是反复回档了太多遍之后，我就只记得一件事，我要救刘云起这个人，至于他是谁，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内心空落落的，就像是被挖了块窟窿一般。每次想到刘云起这个名字，除了强烈的痛感，便只剩下虚无。
无数次失败，无数次死亡，麻木地重复着日复一日相同的事。到最后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无论多少次相遇，无论多少次生离死别，刘云起最后的结局总是固定不变的，他永远也赶不上死神的脚步。
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绝望和痛苦之中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重新回到起点，等回档完毕，再度面对这个满眼虚无的神枢，再一次和刘云起相遇，再一次……痛苦地分别。
你相信吗？代码与代码的组成之中，是存在灵魂的……
现如今，穆瞬也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了，他怔怔地望着屏幕，一行小字跳了出来。
“天火只是踏上了旅途而已，对于他来说，生命的尽头不过是路途的开始而已。”
刘云辉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对穆瞬道，“听听星云的吧，这世上恐怕就属他最了解云起了。”
“我们还有机会的，对吗？”
“当然，等鹊桥系统成熟了，你可以回去找他。”刘云辉道，“不过，这个虚拟神枢实验还是结束掉吧，它模拟的过程实在太痛苦了，我不忍心看你这样下去。”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穆瞬道，“我知道，要救一个已经注定要死的人，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是逆天而行，但是……我不甘心，哪怕是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一根银针，那银针终究还是存在的。”
“这世上不会有人想到用这种形同自虐的方法来拯救别人的，别傻了，瞬，你该好好休息了。”刘云辉拍了拍穆瞬的肩膀。
他倒了一杯热牛奶，递给穆瞬。
画面于此处终止，刘灼回过神来，疲惫地捂住了布满血丝的双眼。
“惑心，还要继续在开发者模式下进行下一轮实验吗？”星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用了，不管模拟多少轮，结果都是一样的。”刘灼沉声道。
那根银针确实就在那里，但有一点穆瞬说错了，承载它的不是海，而是渺茫的宇宙。
注定有人无法离开那陵墓，穆战的死已经成为了无法挽回的定局，唯一的变数乃是袭小夏。在他将袭小夏带进侧室的那一刻，世界线发生了变动，袭小夏是可以躲过劫难活下来的，但是星野社其余人等却逃不过全部殒命。的命运
为什么，自己这一生中总是有这么多的选择题？
为什么不是生就是死？
为什么？
“那你选好了吗？”星云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要救袭小夏，让我回去吧。”刘灼说道。
“别担心，只要你做出选择，我就可以将你引导到那条世界线上。”星云道，“那就按照第113次模拟结果进行吧，鹊桥已为你开放。”
“我还能再见到穆战吗？”刘灼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核心数据损坏，Ares已经永远离开了。”星云道，“其实在每一次模拟过程中，你见到的都是真实的穆战，并不是我模拟的结果，在这113次轮回之中，你并不孤单。”
刘灼仰靠在椅子上，注视着天花板道，“我知道的……他一直都在鼓励我救袭小夏，救暗星社的人。”
“刘云起把Ares交给穆瞬的时候，顺便给穆瞬留了一个难题。”星云说道。
“‘奉献’这种行为的含义？”
“我想Ares已经掌握了‘奉献’的能力。”
“它并不是一种能力。”刘灼叹道。
“那它是什么？”星云问道。
“飞蛾扑火，亦或是别的什么……”
刘灼心想，那个答案或许早已经埋藏在穆战的心里，随着他的离开一道永远消逝了。
刘灼睁开双眼，扭过头，注视着身旁那女孩。他轻轻地摸了摸袭小夏的头发，随后起身将蜡烛吹熄。
“惑心……为什么……他们都走了，就只剩下我们了。”袭小夏喃喃地说道。
“看开些吧，这幽冥神枢中的芸芸众生，本就是脱离了常轨的存在，这个世界线早就已经混乱不堪了。”刘灼的眼神有些渺远，无声的泪水自眼角淌落。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最好，有些话还是不要说为上。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等时机成熟，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刘灼举起那枚玉石，仔细地端详着它。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赤霄剑的变化，与此同时，北山魔窟中的那魔龙似乎也对他发出了回应。
它就在那里，仿佛是在等着自己。
刘灼知道，入口已经向他开启了。
翌日清早，高塔据点来了一名贵客。
“还不快恭迎夜鹿大人！”
高声的喊话差点让刘灼一口漱口水喷到铜镜上，自己回星野社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待遇呢？
“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离开陆时身边的。”刘灼道。
“虽然光神大人是这样吩咐过，但只要不是命令，不遵守也没关系的啊。”少年接道。
袭小夏仍旧处于清早刚起床时的犯懵状态中，看着两人，丝毫没有搞清这其中的对话逻辑。
两人三言两语算是打过了招呼，刘灼便不再多话。夜鹿双手拢在袖中，在门口站定了一会儿，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其实……”夜鹿正要开口，刘灼那边突然“哐当”一声将洗手的铜盆给打翻了。
“抱歉。”刘灼心不在焉地说道，“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停在屋檐上的白枭斜着眼打量着码头上的人影，来人一身锦袍玄甲，黑色披风裹身，脸上覆盖着黑色面具，自苍狼城方向骑马而来。
“我就是想告知你一声，荧惑之主，你想见的人来了。”夜鹿将视线投向刘灼，“不过，我毕竟是偷跑出来的，被外人撞见了也不太好，可否借我个藏身之处暂时躲藏一下？”
“喏，旁边那个木楼梯上去，有个小阁楼，不过有点积灰。”袭小夏抬手指了指。
“不过是积灰而已，只要没有老鼠就行。”夜鹿狡黠一笑，抬脚上楼。
话音落定，刘灼已经见到了长廊上那个搭着黑披风的人影。对方那威严的气势透过黑色面具也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袭小夏咽下一口口水，不自觉的想要逃避这场面，然而刘灼却丝毫不避对方的锋芒，这也让她镇定了不少。
“这地方，我上次来时还没有这样的建筑……”来人打量了一眼四周感慨道。
袭小夏示意来者坐下用茶，回过头去看刘灼的神色，发现刘灼正坐在上首处的椅子里，漫步心经地托起小盅喝了口酒，修长的食指摩挲着杯沿，微微垂下的双眼看不出任何神色。
若不是那身相较之下略显寒碜的衣服，这姿势足以让位于下首的来者站不稳脚，然而就眼下这局面也足够让袭小夏感到气氛森寒。
就算这个来路不明的面具男真的是个大BOSS，那刘灼一定是比他更BUG的BOSS级别存在。袭小夏突然觉得自豪满满。
荧惑之主，那可是能够把虚拟神枢中的SL大法熟练运用于现实中的终极人物啊！
不知怎么的，面具男说完话之后，没有任何一人接话。
刘灼兀自喝着酒，似乎不打算开腔。袭小夏压根就不认识这玄甲的将军，更不知道刘灼和这人见面的目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搭腔。偌大的厅堂里愣是没有一丁点儿人声。
袭小夏打量着那男子，正愁着气氛太尴尬找不着话题聊开，忽然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不热吗？”
那男子愣了一下。
就连刘灼也是微微一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男子抬起头，没有接话。
“不好意思，打扰了。”袭小夏扭头移开了视线，默默退到了一边。
那男子摆了摆手，看向刘灼，“我听说你要找我。”
“没想到你居然亲自过来，我很意外。”刘灼接道。
“能够从将军墓里活着走出来的人我自然想见一见。”男子语气中带着笑意，“将军墓就像是一个闸口，通过那道门，便算是找到了尘封之地的入口。”
“你在用这种方式找我？”
“你不要自作多情。”男子的语气冷淡。
刘灼颔首，食指与拇指互相摩挲着。男子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
“小夏，你出去看看那只白枭飞到哪里去了，把它带回来。”刘灼突然说道，“别被人猎去烤了。”
袭小夏应了一声，没有多话，披上披风出去找那只白枭。
男子端起茶杯，端详了一阵，小啜了一口西湖龙井。
“你想证明什么呢？人工智能也能拥有人心？”刘灼放下酒盅，语气坚冷如冰。
“Ares是云起亲手创造的。”
“我看见了，他在将军墓里牺牲自己救了我。”刘灼捏了捏鼻梁，语气低沉而缓慢，“你知不知道，我爸把Ares交给你的初衷，其实是想让你销毁它？”
“在这一点上，我想证明他是错的。”男子应道。
刘灼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将军墓里发生的那些确实让他极为震撼，也让他察觉到了这一切的背后操纵者究竟是谁。
穆瞬确实是个天才，是刘云辉最为得意的爱徒，他做到了一件前无古人的事——穿越回过去，并一手推进了西沙阙的文明进程。然而紧接着便是幽冥神枢的崩盘。
穆瞬所做的这一切，目的不过是为了寻回一人。
“其实你在上一个周目时就已经成功拯救袭小夏了，只不过你当时做出的决定是牺牲自己，星云当然不会允许你那样做。”穆瞬忽然说道。
“哦，我印象不是很深。”刘灼轻描淡写地回道。
其实他只是不愿意再回想起来而已。回档确实会改变记忆，但有些事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准确来说，是想忘而不能忘。犹如刀锋刻入骨髓，这份痛楚他无法忘记。
“我找你只是想问个问题，这整个幽冥神枢，是不是也是开发者模式下的无限轮回？”
“程序是这样设定的，只要计划失败，预期目标未达成，便立刻重置。”穆瞬应道。
短暂的沉默，随后是如洪水般喷薄而出的怒意。
“穆瞬！刘云辉把项目交给你负责，不是让你这样闹着玩的！”刘灼突然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穆战确实完成了他无法完成的任务，那又怎样？代码之间存在着灵魂？那也只是无序的组合拼凑出来的巧合，AI就是AI，不是人！”
“你明明已经经历了113次，还觉得那是巧合吗？那你又为什么会在上一个周目里因为穆战而崩溃？明明已经快要抵达出口，你居然在袭小夏面前自裁？”穆瞬的语气中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甚至带着嘲讽的意味。
刘灼沉默，跌坐回椅子里，失神道，“我不是神，我做不到拯救全部，但更加做不到冷眼看着他们去死，就算是假的……”
“并不能全部当作是假的，人工智能能够还原每一个人的智能，根据他们的大脑数据演算得到的结果就是如此。”
“你不用和我解释太多。”刘灼摆了摆手。
独自一人面对冰冷的虚拟世界是何等无助，不自觉的就会把那点仅有的温暖当做是真实的东西，哪怕明知道是自欺欺人。
就像扑向火光的飞蛾……
越是深陷其中，越是分不清现实和虚拟。
刘灼长叹了一口气，半张脸埋在阴影中，沉声道，“那些无辜的人遭到的伤害自然会有人来和你算账的。你的那些理念和最终得到的结果我都已经看到了，老实说，确实改变了我的一些观念。但我想，这并不是我父亲想看到的。”
“你的事，自然会如你所愿，至于我的事，就不必劳你操心了。”穆瞬冷笑道。
“真的不能停手吗？”
“我没有这个能力让程序停止运转。”
“那好吧，该说的都说完了，慢走不送。”刘灼摆了摆手，视线撇到了别处。
穆瞬放下了茶杯，站起身往门外走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道，“那时候对你说的话有点过分，趁着酒意一时意气用事，对不起，我后来也找到真正属于我的人了。”
刘灼神色中闪过一丝疑色，他察觉到穆瞬并不是在和他说话。
这里还有除他以外的第三人，刘灼自然知晓其中情况，穆瞬又是怎么发现的？这话究竟是何意？
直到穆瞬的身影自眼前消失，刘灼还是未能反应过来。
接着他便看到夜鹿从阁楼上缓步走了下来。
“反正除了这一点可以原谅你，其他事一件都不打算原谅。”夜鹿低声说道。
“什么？”刘灼有些没听清，准确来说，是无法理解夜鹿话语中的意味。
“唉，真是笨啊你……”夜鹿兀自摇了摇头。
刘灼朝他眨了下眼睛，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你和穆瞬认识？你是为了他而来的？”
夜鹿并未再接话，他的眼神忽然像星星一样明亮起来。
不会错的，刘灼知道自己不会认错这眼神的。
那一瞬间，刘灼的脸上呈现出了精彩无比的表情，接着他用足以掀开天花板的声音怒吼道，“刘、云、起！你连我都敢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