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六老太爷疯了以后,六老太奶一个人操持家务。
这是真的操持家务了。
她要洗衣做饭,要养孩子,要照顾丈夫。可裹着脚的六太奶奶哪干过这些呢?她走路都摇摇晃晃,更别说洗衣做饭还要哄着已经疯了的六老太爷了!
很快,也就半年,六太奶奶就断了腿。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一年,也许三四个月,这个名叫“林马氏”的千金小姐,享尽了福也受尽了罪的裹脚女人,就被一床草席,拖进了坟墓。
四爷爷是六太奶奶长子,在整个家族中排行老四,当然这排行不算女子,只算男子。自打di zhu倒台后,男女的排行都混着来了。四爷爷也就顺着我几个姑奶奶的排行来。
我六老太奶共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又因有同族我爷爷和我爷爷的两个妹妹,也就是我的两个亲姑奶奶和七爷爷排在前面,所以四爷爷的总排行就变成了第八,大家都喊他“林老八”。
四爷爷自从被叫成林老八后,就开始了新的贫穷的生活。
没妈的孩子苦菜根。
四爷爷不仅仅是没了妈,而是没了家。
没了四奶奶,这个家算什么呢?一个疯爹,一个幼弟,一个刚满十三岁的孩子,怎么活呢?
四爷爷并不着忙,他有自己的算计。
他老道得不像一个十三岁、只念完小学二年级的孩子。
他起早贪黑地干活,种地,去砖厂打短工,他从不说一句闲话,他省下一切时间来挣钱、养家糊口。
四爷爷那个过继的弟弟就是我爷爷,那时刚六岁。
在六太奶奶生下四爷爷几年后,就觉得一个儿子太少,人丁不兴旺,所以过继了同族一个男孩,也就是我爷爷。
六太奶奶并不怎么用心管我爷爷,饿不坏冻不傻就行了。我亲太奶奶很感激六太奶奶,要是没有好心的六太奶奶,我爷爷就活不下来了。要是我爷爷活不下来,我们这一脉就断了。虽然我有两个姑奶奶,但是丫头片子怎算继承香火的人!
四爷爷狠命地干活,狠命地想要吃饱,想要养活一家人。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能担起这么重的担子?狠命地工作让四爷爷越来越直不起腰,同时痛恨那些有棒子面吃的人家。
四爷爷总是狠狠地对我爷爷说:“等着吧,等以后的!”
我爷爷那时才八岁,听不懂四爷爷的意思,但四爷爷狠着脸的样子,吓到了爷爷。
爷爷不敢看四爷爷脸色,不敢吃饭,不敢大声说话。他害怕四爷爷会像六太奶奶一样,嚷嚷着要把他还回去。
我爷爷到底也没有被还回去,因为我亲太奶奶急着要跟di zhu划清界限,坚决不要这个儿子,生怕会出什么祸患。
六太奶奶泛着泪花硬气地说:“死也不让他认你!”
这好像是六太奶奶这辈子唯一一次这么硬气,以前她做什么都是温柔的,不需要发火就能达到目的。
四爷爷因为熬夜,缺食,也或许是因为冻,衣服破了没人缝,具体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最后是一场病,瞎了一只眼睛。四爷爷左眼黑眼仁中间长了一个白点,圆圆白白的,虽然没有完全遮住黑眼仁,但他的左眼还是瞎了。
一个单眼瞎子,还有一个疯了的老爹,一个不能自己单令另过日子的弟弟。这样的人家谁会把女儿嫁过来呢?
四爷爷还是憋着那股狠劲儿,他心里有成算!他知道怎么做能娶上一个媳妇,他老道的样子让整个林氏家族觉得不简单。
“这孩子不简单,一定会有办法的。”
但多数亲戚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看!di zhu家遭报应了!该!
四爷爷转眼就二十二岁了,人们看热闹的心思得到了极大满足。
“怎么说来着,林老八还是没娶上媳妇吧!嗨嗨......”
四爷爷知道人们在背后看他笑话,也知道人们心里恨不得他打一辈子光棍儿。
四爷爷不反驳也不跟这些人抬杠。即便是有人当面对四爷爷冷嘲热讽,四爷爷也不理会。
总有人脸上挂着笑问:“老八,要娶媳妇了吧?”
明明知道四爷爷娶不上,所以才要逗逗四爷爷。
四爷爷总是阴着脸,不答话,也不反驳,或者回一句“等着吧。”
这句话虽然不狠,在旁人听来更是尴尬的答复,大家总是“哄”地一笑,但四爷爷心里却发着狠。
四爷爷留心打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了从小山子村刚回到双刹子村的一个大姑娘。这户人家穷得叮当响,连一副水桶也买不起。
四爷爷故意天天去村子东头干活,或者去村子东头割草,没事也要去那里溜达。
村子东头的人开始注意上了四爷爷,有人说:“这小伙子,勤快,能干!”
四爷爷估摸着差不多了,托人去那户全村最穷,一个寡妇带着两个闺女的人家说亲了。
寡妇不答应,“空口白牙,凭什么把丫头给你?”
四爷爷趁着她两个闺女不在家,挑着一副水桶去了她家。
寡妇笑起来了,当即就答应了四爷爷。
四爷爷把家里情况全都跟岳母大人说了,意料中得到了岳母大人的赞成。
寡妇答应不跟闺女说四爷爷家里情况,至于能不能让闺女看得上,就靠四爷爷本事了。
左眼里那一个白点,满足着别人的眼,刺着四爷爷的心。
或许是得到了识文断字的六太爷爷的遗传,或许是六太奶奶当家的精明熏陶了四爷爷,四爷爷很快就想到了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