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哥,牛啊!回去了要?”
我扭过头来,咧开嘴冲他嚷:“滚撤了哦。收拾完老子可不呆了,害!”
紧着,抓起行李,一提,一拉,一抬。
肩上的包袱落稳当了,便大步流星地冲出宿舍门。
班主任和父亲面对面站着,老师看着父亲,父亲盯着柏油地。
我放慢步子,听不到声音,只看见老师上唇与下唇不停歇的启合。
父亲穿了她最宝贵的黑皮夹克,脸发黑。
我的心“咯噔”一下,自以为是的“骄傲感”破的七零八散了……
我一步步走向父亲……
一步步变得慌乱……
脚印越来越深……
步子越来越小……
我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班主任看了看我,眼神中是无尽的痛惜,眉目间是无法遏制的愤怒。
我低下头,又低下头……
默默的靠近父亲。
父亲向前跟老师告别,临走前给老师鞠了一躬。
他转身走了,我在后面远远跟着。
父亲的步子很大,但是走的却很慢、很沉重,似乎脚上拴了块铁。
街灯亮了,橘黄色的灯晕点点落在父亲的黑夹克上,铺满了心酸。
借着灯光,父亲杂乱的头发凸显得花白。
走一步,颠一下,头皮屑似飘零的白雪般落下,滴落在夹克上,化成破碎的灯光。
黑色张牙舞爪的吞没了天空,我们进村了。
道上,碰见在路灯下拉呱的妇女们,碰见打牌的爷爷们,碰见散步的奶奶们,父亲全然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板着脸,一言不发。
次日凌晨,东边的天肛瘘一点亮,父亲戳我起来。
“上坡里。”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父亲拾起镰刀,丢向三轮车里。
“哐当”一声,砸进去了。
我跟着那镰刀,也进了三轮车里。
道上,起了薄雾。
天色渐明,我们穿行于似醒未醒的土路上,三轮车溜进白茫茫的雾气里,卷起层层细沙滞留在身后。
路变得无尽的长……
露水寒的彻骨,父亲的三轮停了……
他不说话,只下了车。
玉米地长的好高啊,比人都高,叫人害怕,叫人心发慌!
父亲粗糙的生满茧的手握起了镰刀,父亲沉重的有些跛的脚朝地里走去……
他割下一棵玉米,一稞,又一稞……
我呆住了,玉米稞裹着鲜绿的衣,挂着红褐色的穗子,一颗一颗的倒了……
倒在地上的大大小小的穗不甘心的抖动,尸骨发出咯咯的响声……
沙土被扬起,然后重重地坠在原处。
穗子通红,像是沾满了鲜血的,真是可怖。我的喉咙被堵住了,被倒下的棒子穗塞得死死的……
“疯了?”
“疯了!”
“疯了……”
我就那么想着。
脑海中不断撞击着“疯”字。
我瞪大眼睛,唇口干燥,鼻子酸涩,望着父亲愤怒的拼命的割玉米的背影,我迈不开腿!我说不出话!
只和父亲在镰刀的撕咬声中沉默着……
可我听见了。
我真真确确的听见了。
父亲心中的滴血声。
与我心中的滴血声。
是那么的痛苦!那么的痛苦!
天是鸭蛋青,四面的雾气白漫漫的。风从四面八方追来,玉米穗还滴着血。
地里的父亲直起身,提起镰刀,一跛一跛的回来。
我怔怔的望着破败的棒子地,然后又不解的带有埋怨的盯着他苍老的眼睛。
我看见。
看见他眼眶中的晶莹和痛楚。
他的眼睛真老啊……我好像不曾见过……这双破财的眼睛。
我看着看着,心中发虚……
我低下头,使劲向下低……
“孩子这些玉米还没到成熟的季节就毁了。那这玉米也就结不出果实了……”厚重的亲切的声音落在我的头顶。
“哐当”镰刀被丢进了三轮车,只留下一圈车辙。
父亲回去了。
我空空的站在那。
面向着荒败破散的玉米地,我仿佛看到父亲播撒种子的快乐与耕种时认真的背影。
我的脸颊上划过几丝凉。
天空下着青色的雨,穗子是粉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