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旬余过去,安昭容已过了责罚之期,宫中风平浪静,只是偶尔婉妃仍压制安昭容势焰,每每令其难以下台。安昭容虽时露忿恨,却忌惮婉妃位高得宠,不敢放肆,只得隐忍。
这日正是元宵节,晚宴已毕,我与众姐妹同回杏云殿,还未走到殿门口,便看见红灯高挂,进了院子,只见几个处所门前都挂着灯笼,想是各处所的掌事宫女所安排的。
灵芸笑道:“到处都是灯笼,也不怕走了水。”
我忙说道:“大节下的,还这样口无遮拦。”
灵芸做了个鬼脸,嘟着嘴说道:“拘束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回来了,连说句话也要被教训。”
涵良媛含笑道:“好了,几位妹妹早些回去罢。”
我见她不随我们进去,便回头唤道:“涵姐姐怎么不进来?”
涵良媛说道:“我去慈德宫与太妃娘娘诵经祈福,你们先回去歇息罢。”
我们听她这样说,只得说道:“那姐姐早些回来。”
刚回了春函苑,还未等卸下钗环,素兰便一脸喜色地进来说道:“小主请准备准备罢,一会儿如意承恩舆便要来接了。”
我奇道:“今儿召我去?怎么今儿正日子,皇上却不去云若宫或锦烟宫?”
素兰掩口笑道:“这事儿还得小主一会儿见了皇上,再问罢!”
我被她说得脸上一热,回过身不再答言。
少顷承恩舆已到了,我向来留宿上清殿,因此也许久不带素月同去。临上车之前,我嘱咐道:“今儿晚上到处都是灯笼,你们晚间可警醒着,若有了什么事,可不是顽的。”
素月素兰苏秀等人都答应了,我便踏上车,望上清殿而去。
承恩舆缓缓而行,我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只见宫中各处皆挂着大红灯笼,只是这喜气洋洋的紫巅城,却广阔空静,似乎一丝声音也不闻。
民间此时,定是万家灯火,热闹非凡罢。
沦落深宫,竟连这最寻常的节日,亦过得如此清冷。
踏入上清殿,只见南宫珏身着玉白色银线绣龙锦袍,正坐在桌旁,右手拿着一个折子沉思,左手支着额头,似乎有些疲乏。
我便并不唤他,随手将披风解开,递给一旁的宫女。走到桌旁,伸出双手从他身后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他叹了口气,将折子放下,抬手握住我的手,唤道:“容儿。”
我说道:“皇上累了,臣妾来替皇上揉揉。”
他笑了笑,伸手拉着我坐下,说道:“容儿身子刚好些,今儿又折腾了半天,可累吗?”
我摇摇头,含笑道:“臣妾这样算得什么?皇上操劳费心,才是累得多。”
南宫珏拿起折子,叹道:“若是那些大臣也能像容儿这般体谅朕便好了。成日价便会上折子,又要这样,又要那样,连朕立后的事情也要喋喋不休。”
我闻言一愣,忙收敛了神色,却不敢多言。
南宫珏看了看我,笑道:“后宫妃嫔多,朕也并不大清楚各个妃子的口碑。容儿觉得谁有资格做这皇后?”
我忙起身,敛袂正色说道:“立后乃社稷大事,臣妾岂敢妄言?”
南宫珏说道:“朕只是与你闲话家常,容儿何必如此紧张?来,坐下再说。”
待我坐下,南宫珏又说道:“孝文皇后的事,想来容儿也知道的不少。孝文是朕做太子时所册立的正妃,出身王公世家,端庄贤淑自不必说。朕与她少年夫妻,相敬如宾,可惜她早早儿地便去了。”
说到这里,南宫珏脸上颇有怅然之色。
我劝道:“逝者已矣,皇上请节哀。”
南宫珏点点头,过了半晌,又说道:“贤妃也跟随朕近十年了,后宫之事一直由她来料理,朕着实放心得过。只是论到出身,却又不及孝文了。况且多年来并无子嗣,若是立她为后,只怕宫里宫外颇有怨言。”
我说道:“贤妃娘娘心细如丝,后宫事务琐碎,她竟能料理地井井有条,当真是尽心尽力。”
南宫珏说道:“不错,论资历,论德行,论品性,贤妃皆是皇后不二人选。只是如今婉儿诞下皇子,众大臣皆推举立婉儿为后。”
我听他提起婉妃,便并不答言,只是替他倒了一杯茶递上,静静地听。
南宫珏说道:“婉儿性格娇纵刚强,若是立她为后,只怕后宫中是非不断。”
我接口道:“皇上观察细致,所虑可谓周详,此事也当真难以决断。”
南宫珏沉吟了片刻,说道:“也有大臣奏请册立上官曼云。”
我并不吃惊,缓缓说道:“明姐姐是丞相之女,若是封她为后,丞相定当竭尽全力辅佐皇上,此事对江山社稷大有好处。”
南宫珏却并不说话,只是沉默。
我知道他心中定有难言之事,因此并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侧。
许久,南宫珏才长叹一声:“如今阖宫妃子,朕却当真不知道哪个才有母仪天下的资格。”
我浅笑着劝道:“既如此,皇上便别再想了,累了这一天,早些歇息罢。”
南宫珏看着我,忽然说道:“若是朕可以不去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朕一定立容儿为后。”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跪倒在地,叩首道:“臣妾万万不敢!”
南宫珏扶我起来,说道:“有何不可?论出身,你乃尚书千金;论智慧,你亦不输于贤妃;论与朕的情意……”
我不禁羞红了脸,说道:“立后之事乃国之根本,皇上岂可儿戏?”
南宫珏说道:“说到这儿,朕倒想起一件事来,怎么从来不曾听过容儿提起在尚书府时候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