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昭暖,秦木虽然好奇云游和尚怎么年纪轻轻就有了如此高的修为,但出于尊重他也没有刻意去询问。
云游和尚来到牛柱身旁,看见他已经好转,于是诵了一句佛号:“无量寿佛。”
牛柱眼中饱含泪水,向着云游磕头,却被云游伏身将他扶起。
修士一般高高在上,只因秦木尚未真正踏入方外,故而对凡人态度一直很友好,可云游明明有着超越金丹的修为,却态度极其友善,这让秦木暗自吃惊。
秦木顺口问了一句:“云游道兄,为何你修为高深依旧对普通凡人友善?”
云游说道:“我佛慈悲,欲超脱天道轮回,建立永生极乐世界与苦主共享,无论修士,凡人,我佛都一视同仁。”
的确,七十二州的佛道的理念就是博爱,既渡自己也渡他人,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寺庙,古刹修筑在世俗常见之地。
秦木深以为然,便说道:“我也觉得修士也好,凡人也好,都是鸡和蛋的关系,凡人获得机缘踏入修真界成为修士,修士最初还不是一介凡人。”
云游睁开眼睛,“哦”了一声,他再次审度这个相貌平平的低阶修士。
十息之后,云游和尚笑道:“无量寿佛,施主与我佛有缘,不如入我佛道,修行佛法,又听你将修士和凡人关系说的精辟,颇有大智若愚的模样。”秦木急忙摆手,说他已经有了山门,如今就是赶往山门,云游和尚只好作罢。
云游看向红裳说道:“这位施主,小僧观你手中似有至宝,怎么也不见你使用?”
秦木解释道:“道兄,这件事倒不能怪她,她身上的天罗罩的确是我给她的,只是这个天罗罩有个奇怪的缺陷,无论怎么驱动都无法让他作用。”
天罗罩,伯阳城城主信伯所赠,可挡元婴一击,昨夜邪属袭来,本可以一用,可之前秦木试过,无论怎么也不能把神识投入其中,更不说号令它了。
不过,这让云游和尚感到好奇,他十分敞亮地说:“不如让小僧看看?”红裳将天罗罩从腰间解下,递给云游。
云游接过这个小巧且精制的天罗罩,观它就是一个缩小了数百倍的铜钟,如果别在腰间,远远望去或是认为是一件装饰品,比如铃铛。
云游拿捏了一下,天罗罩质感很足,看起来虽然只有五寸长,两寸宽,但用力一握,感到十分坚固。他试着用神识投入天罗罩,红裳虽想阻拦,但想了一下又停下了念头。
一刻钟后,秦木问道:“如何?”云游和尚将天罗罩递给秦木,笑道:“的确是天罗罩,不过上面好像有条禁制,我细细摸索了一下发现它是个触发的禁制。”
云游见秦木不解就说道:“天罗罩没有问题,只是要收到金丹以上的攻击时才能让它自动护主。”他又说道:“昨夜那些邪属应该是其主的影响,修为最多也就筑基,并不能触发天罗罩的禁制。”
秦木了然,红裳却问道:“可否请云游大师将这个禁制解除?”
云游又多看了红裳一眼,笑道:“无妨,只需耗费一些时间,只要施主们信得过小僧,毕竟这下禁制的修士修为不低。”秦木点头,表示任由道兄拿主意。
云游和尚不像昨日那般,别人问他一句非要等数十息后才回答,于是,秦木趁着云游解除禁制的时候,便问道:“道兄是南十七州人修士?”云游默认点头,秦木又问道:“恕我冒昧,昨日道兄与我等作答不是这么畅快。”
一直在窗边看风景的环奴也竖起了耳朵,想知道云游的答案,着实环奴被云游的态度气惨了。
云游一手捏着天罗罩,一只手在上面摩挲,听到秦木这个问题时便停下了动作,说道:“施主莫怪,昨日小僧踏入清溪镇后便一直默念心经,经文一念就不能停下,唯有念完时有十息的间隔。”
秦木“哦”了一声,说道:“就如同嚼甘蔗一样,一嚼就停不下来,当甘蔗被榨干了,就得吐渣滓。”云游眉头微微上扬,觉得这个比喻十分新奇。
一刻之后,云游将天罗罩递还给秦木,就欲告别,不过还是问了一句:“施主是要往哪里去?”秦木说道:“极东之城,沧水。”云游说道:“施主原来是沧水宗弟子。”秦木点头承认。
云游合什双手,宣了句佛号,随后说道:“那施主还是赶快回去吧,小僧前数日途径一修士城池,在步行于内时听到了许多关于沧水宗的消息,其中就有沧水宗的一位渡劫修士陨落,东海战场后退三千里。”
秦木虽然不懂什么战场后退什么,但听到前半句时吓了大跳:“渡劫老祖陨落”。之前云飞子离去之前,秦木也问过沧水宗最厉害的修士有哪些,那时只见云飞子眉飞色舞地为自己讲解,其中不乏提到沧水宗有两大底蕴,一是渡劫老祖,二是金丹弟子众多。
云游见秦木一副震惊的模样,以为他受了刺激,就出言安慰道:“施主节哀。”秦木突然又问道:“云游道兄,除了渡劫老祖陨落,金丹期修士伤亡如何?”
云游听闻后,叹气一声,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说道:“沧水宗金丹期修士死伤过半,一位三清山主也陨落了。”
秦木踉跄退后一步,眼中惊恐,他知道云飞子是因为东边打仗才匆匆离去,但金丹期死亡过半,这让他不想去猜测也得猜测:“师父可是还活着?”
云游和尚又说道:“哎,谁也不曾想,那些邪魔中出现了一个渡劫鬼物,竟使得三位渡劫修士不敌。”秦木现在十分紧张云飞子的情况,至于云游的后面那些话他根本听不进去。
红裳能瞧出秦木的焦虑,她走上前出声安慰:“云飞子前辈本事不弱于元婴修士,我想他应该会无事的。”秦木发现自己只能祈祷,遂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游觉得秦木与佛道有缘,便心生怜悯,从耳垂上取下一枚圆环,银光闪闪,又将它递给秦木,为了让秦木不愧疚,就说道:“沧水宗现在正朝夜不断地收拢散在外面的弟子,这没耳环是师尊赠予我的,只需将它截断,它便能带你去乾坤罗盘。”
是极,一个受伤的狮子会想方设法躲起来舔伤,沧水宗遭此一劫自然会将弟子全部召回,从此低调一段时间。
秦木托着那枚银色耳环,心中欢喜,感激,惭愧,他发现这个宝贝定是一件救命法宝,如今少了一个会不会对云游有影响,或者他的师尊会不会怪罪他。
似乎瞧见了秦木的心境,云游笑道:“无妨,此物只赠送给有缘人,少一个也没关系,我云游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再说我师尊虽然看因果很厉害,但平时都忙着参禅打坐,并不会怪罪我。”说罢,他随手弹了一下右耳的耳环,显得十分轻松。
秦木笑得十分开心,他觉得自己很幸运,随后他将青诡剑拔出,说道:“云游不惜赠我至宝,如今我也赠给云游一把法剑。”秦木轻弹此剑,发出嗡嗡剑鸣,“此剑名为青诡,但使用者往往被三种情绪所扰,或喜,或忧,或怒,但被这些情绪扰动时又能与心海完美想通,发挥十成功力。”
云游先是脸上带着拒绝,而后听闻这把剑竟能带给人喜怒忧三感,他知道在伴随红尘俗情的困扰下,只要能坚持住,日后心境就达到像白莲般出尘无染,而秦木的青诡就正是他所需要的。
秦木见云游脸色犹豫,遂双手将剑递上,云游见此只好笑道:“小僧受之有愧。”
云游将剑摊举在手中,右手握住剑柄,的确如秦木所有,喜怒忧三者交替地影响自身心境,忽然他又看到秦木背上的剑鞘,便说道:“可惜了那个剑鞘,如果我没看错这也是一件法宝。”
秦木笑道:“无妨,日后再找一把剑就行了。”
这时,环奴突然嚷道:“这你们快看啊,那边飘来了一朵赤色的云。”云游和尚踱步走到窗边,环奴自觉退至一旁。
大片红蓝相间的云停在青溪山上空,云雾翻滚,有紫光闪烁其中。
云游皱眉凝视那朵异云,刹那间,他感觉异云也向他看来他,片刻后,他说道:“这朵云可能与昨晚的妖邪有关联,如果它锁住了这片天地,我就......”他又觉得可笑,“它锁不了,如果它有敌意,你们就速速掰断那枚耳环。”
秦木轻声说道:“莫不是什么元婴大妖?”云游一掌怕在窗栏上,说道:“只强不弱。”
红云中,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妇人正弯着腰,抬头看天。她头发红蓝相间,盘着又高又直的发髻,一只手持着漆黑色有玉泽的手杖,另一手弯曲背在腰上。
老妇阴沉着脸,问道:“乾坤子,你要阻拦我寻仇?”
天空中无人回答,老妇又带着凄惨地腔调说道:“老身唯一的孙女也死了,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吗?”
苍茫的天空传来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英华梦姬,老夫已为你打开一条通路,速速回你的茧丝洞吧。”
老妇凄惨悲烈地嚷道:“老身就一个孙女,却被你们人族镇杀,这个仇我不报,就不会茧丝洞。”老妇又阴森森地桀笑道:“哦,老身明白了,你乾坤子就是个怂包,沧水宗底蕴去之八九,可还像个乌龟一样趴在太初山上,呸,老身可不像你这般懦弱。”英华梦姬啥话都说,狠狠地戳在了乾坤子的痛处上。
半晌,天上鸦雀无音,须臾间,又天地惊变。
大地轰轰,青溪山山体和灵脉被生生拔起,上面还有个龙首人身的山神正紧紧抓住山体,虚空中出现一个比青溪山还广辽的人脸。
人脸表情愤怒,左侧有灵气快速凝结化实,从老妇角度看去,是一面看不到头的光壁,但隔着很远的话,她就会发现那是一张遮天巨掌。
老妇面色惨白,五千年光阴长河,她一直躲在茧丝洞修炼,本以为修为已能撼动太初三子,可曾想尽是成了井底之蛙。
英华梦姬嘴角苦笑,虽运转全身修为神通,驱动红云结出法阵,但也做好准备接受被一掌诛杀。
岂料这覆灭一击离着老妇不足十里之遥时,天空上人脸左右两侧各传出一声:
“道友且慢,你这一掌下去,恐怕将这一州灵气全会被拍散。”
“道友,大局为重。”
果然,那一掌终是在另外俩人的劝说下停住,天空中的人脸也张口叹道:“也罢,也罢。”
老妇脸色灰白,多了一层死气,这一掌虽没打在她的身上,却碎了她的道心,不出百年就会归西。
另外俩人中的一个又说道:“英华梦姬,五千年修行不易,置死地而后生也不易,希望你好好珍惜剩下的余生,离去吧。”
老妇颤颤巍巍向云深处走去,随后天空出现一个巨大裂缝,可以看到裂缝的另一头有片茫茫的花海,红云径直飘进裂缝。随着裂缝关闭,天空中的人脸也随之消散。
青溪山变成一片废墟,而青溪山山神更是苟延残喘地躺在碎裂的山体中。
云游和尚嘴角留着鲜血勉强站住,秦木等人早已昏死过去,最惨的牛柱,他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云游双手发抖,慢慢举起合什,口诵清净咒稳住心神。他见秦木三人昏厥在地,遂叹了一口气,说道:“大道修行路漫漫。”在安顿好秦木三人后,他提着一块石碑,在青溪镇外不远处,用掌劲劈开了一座小坑,又将牛柱放进去,再把石碑立起,上书:“牛柱之墓”,在墓前为牛柱诵经超度后,不辞而别。
五日之后,秦木从疼痛中醒来,左右环视,发现他正躺在床上,环奴和红裳躺在一侧。
他扶头起身,叮当,一个银闪闪的耳环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秦木欲捡起耳环,结果全身酸痛,顺势一滑摔倒在地,响动惊醒了红裳和环奴,她们揉着头坐立而起。
红裳惊魂未定,小声说道:“好恐怖。”
环奴眼中还有点迷茫,但见秦木在地上扭扭捏捏地爬着,遂又笑出了声。
秦木侧头,心有余悸地说道:“本来想撇断耳环,结果被震晕了。”红裳扶床而起,上前一摇一摆地要去扶起秦木。
红裳说道:“如今我们行动不便,云游大师的耳环倒派上了用场。”
秦木在红裳的搀扶下来到八仙桌上,伸手举起茶壶,先是让红裳喝,待她喝完又让环奴喝,最后秦木举着茶壶一饮而尽。
秦木看了一眼周围,又问道:“云游和牛柱呢?”
日落西山,红霞照射在谷内,青溪镇周围已经化作废墟,街上没有行人也无鸟兽声,大地之上显得十分凄凉。
秦木三人相互扶持走在碎石烂瓦的街道上,街道笔直通往镇外,终于,秦木等人看见了牛柱的坟墓。
红裳说道:“看来云游大师在埋葬牛柱后就再次云游四方了。”
秦木点头,从乾坤袋里取出那枚耳环,回头与俩女示意。环奴和红裳抓住了秦木的两臂,咔嚓,秦木掰断了耳环。
一阵白光过后,秦木三人出现在了太初山的乾坤罗盘处。他们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但又能看见彼此。
红裳向下看去,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个标注“华州”的区域,又四处望去,发现脚下是个罗盘,七十二州就刻在上面,“公子,我们到乾坤罗盘了。”
秦木侧身看去发现一个干瘦的老人坐在罗盘中央。
乾坤子慢悠悠说道:“你们应该是第一次使用传送法宝,不知道传送前要先念出地名,说吧,你们要去哪里?”
秦木等人觉得老人声音有些耳熟,却听见环奴失声道:“你就是那天上的人脸!”
乾坤子睁开双眼,秦木眺了过去与他对视,忽然,他觉得天地茫茫化作虚无缥缈,一双巨目凝视着他,他在这双眼睛面前就像个婴儿,一丝不挂。
冥冥中,秦木感受到了什么,遂跪倒在地,口中喊道:“老祖!”
乾坤子复又闭目,问道:“你是沧水宗弟子?”秦木老实回答:“秦木,沧水宗木峰,云飞子之徒。”
乾坤子点头,声音变得稍稍柔和,说道:“宗门有难,速速回去吧,去那沧水城所在站着,老夫将你们送回沧水。”秦木立刻跪拜,环奴和红裳也照做不误。
乾坤子见秦木还在哪儿跪着,笑道:“老实。”然后手一挥,一阵白光笼罩在秦木三人身上。
当他们再睁眼时,已经出现在一座巨大的城门前,城墙高耸入云,只见城门上端,有两个山岳般的大字,但只能看见下半笔部分。
环奴惊呼:“这是沧水城!”秦木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环奴指着城门两侧说道:“你看,‘沧水之极’,‘瀚海之始’。”
“让让!”一辆马车从秦木身旁呼啸而过,秦木闪身躲避,接着,越来越多的车辆从他们身旁奔驰而过,除了黑马拉车外,还有龙马、巨龟、白鹿等各种走兽,天上更有飞禽载着一些少年少女掠过。
车辆驶过溅起灰尘,呛得三人咳嗽,环奴大声嚷道:“有车了不起啊?我们还是做乾坤罗盘过来的。”只不过没人理会她。
就在秦木准备跟随那些马车进入沧水城时,一个声音响起:“三位是沧水宗选中的修真种子?”
秦木侧身转头,看见一个身穿白净绸衣的青年正站在一旁,青年头顶发冠,额头很宽,两颊白净,一双剑眉下却有双眯眯眼。
那青年忽而拿出一把扇子,轻轻扇动,吹起他两侧的鬓发。红裳见这人气质像是个修士,出声提醒道:“这人不是刚踏入修真界的,我们小心一点。”秦木等人现在十分虚弱,所以会有草木皆兵的错觉。
秦木拱手招呼道:“道友也是吗?”
青年说道:“非也,非也,我叫莫神机,是来接你们去城中公馆的。”
莫神机刚刚抬脚就莫名其妙地刷在地上,两息之后,莫神机又爬了起来,身上沾有尘土,脸上也有些肿胀,但见他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秦木问道:“莫师兄?”
莫神机拍拍尘土,讪笑道:“只是打听了点老祖宗的事,被他打了一巴掌,不打紧的。”如果秦木知道这巴掌是乾坤子打的,那他绝对会对莫神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