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万花宴还有什么让绪儿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赏花时,她突然万众瞩目了一把吧。
当时她在杨广和萧后后面行走,走到花园正中时候,身边的人突然发出大大小小的惊叹声。
“看贵妃的裙摆!”
“这怎么回事?”
“这...”
“剪秋,怎么回事。”绪儿知道这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慌乱,于是小声问剪秋。
剪秋回首看了看,然后又惊又喜的小声对绪儿说:“娘娘,你裙子上的鱼在动呢。”
原来绪儿裙子上由金丝绣成的鲤鱼在阳光的照射下因为绪儿的动作而游动起来,一层滚雪细纱也因为裙摆得摆动像海浪一般流动着。
“朕的贵妃,是把海穿在了身上啊。”杨广的眼睛亮晶晶的,看样子是知道这回事的,怪不得非要她穿这件。
绪儿淡淡的笑了笑,因为太过冷静,就像她事先也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朝臣使者们一阵赞叹中,一位他国使臣,一个箭步上前,却被突然横在绪儿面前的宇文成都挡住了。
宇文成都冷峻的眸子盯着他,这位使臣才意识到自己激动过分忘记了规律。不知为何只是被这个人瞪了一眼,一瞬间却觉得寒意彻骨,动弹不得。他愣了一会后,单膝跪下,一只手放在胸前,说着不太熟练的中原话:“尊敬的大隋天子,吾来自西方的诃咄国,今日见到贵国贵妃熠若神人,希望有幸代替吾王献上最高的敬意。”
杨广打量眼前这个少年,被裹成半球形的头巾遮住头发,眼睛是焦糖的,因为山根很高的缘故看起来眉眼比中原人要深邃许多。此时真挚的看着他,像一只温顺的羔羊,说出的话也让他心情大好。
于是杨广抬了抬下巴,宇文成都不太情愿的侧身让开了。
他伸出手,绪儿不安的看了看杨广。杨广冲她点了点头,于是她把手轻轻搭在使臣的手上。使臣隔着一段丝绸,吻了吻绪儿的手背。之后站起,对他们又行了一个礼,退回原位。
她只记得这个过程之中,宇文成都拧着眉,面若寒霜。
回到翊坤宫,只觉得腰酸背痛,尤其是脖子,平时头发上没有这么多首饰的,今日一带仿佛是要撑不住了一般。剪秋为绪儿小心摘下时,拾夏便给她捏肩捶背。
剪秋观察绪儿并不愉悦的样子,便开口:“娘娘是在想那个女人吧。”
绪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
“其实那人远看像是您,细看也并不像,总感觉...”剪秋转了转眼珠,“说不出来,总之哪里怪怪的。”
“轻浮。”拾夏淡淡道。
剪秋想了想:“确实是,明明脸很像,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和娘娘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绪儿思度,人是宇文化及献来的,他深知大庭广众之下杨广绝不会为一个女人驳一个老臣的脸面,更何况是丞相呢?这人无非就是宇文家巩固朝政的一颗棋子罢了...但是...
绪儿皱眉,感觉有人制造了另一个自己,而且还是怀着不单纯的目的...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想的,送一个山寨货给皇上...”剪秋碎碎念道。
“有真的在,谁会在意假的?”拾夏一边捏着绪儿的胳膊一边说,手上的力道让绪儿有了一些安全感。
“她叫什么?”绪儿问。
“娘娘,您忘啦,她没有名字呀。”剪秋道,“就等着皇上赐呢,真是便宜她了。”
宫里女子御赐了名字,也就等同于盖上了皇上的章,是皇上的人了。
这种不好的预感一定不是没理由的,为什么此刻她会觉得这么不安呢?也许是她不是害怕那个女人会分走她的宠爱,她是害怕...
害怕被替代。
她不爱杨广,是的,她怎么会对他有什么感情呢?
这女人偏偏是宇文家送来的,所作所为就一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若是这样的话,定是有目的的。宇文化及目前势力已经足够大,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但是还是与李渊、杨林等人不和。他深知杨广宠爱她,说不定她对杨广的态度他也有所耳闻,那个女子就算什么都没有,也有一点能比得过她。
她能回应杨广的宠爱。
深宫表面是富丽堂皇,实际上是最肮脏的泥潭,不知道哪一脚踏错就会陷进去,再也爬不出来。这里人人都是吸血的蚂蟥,任何言语风声都能顷刻要了谁的命。这里的利益、权利、地位等等拧做交错的一团乱绳,你不知道碰了谁家哪根就会被咬一口,而你的血肉会引起更多贪婪的欲望。她并不是涉世未深,只是这些都发生在她以外,她之所以有冷眼旁观的权利,是因为有杨广的保护。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他想毁掉什么很容易,见风使舵的人谁也不会想来她这里捞些什么抢些什么去。
她想起前几天剪秋说看到一个入宫来就未被宠幸的贵人的婢女黎月被宁妃的婢女锦荣欺负,被打了二十大板不说,被扔在冰凉的石板上,只能由贵人亲自来领人。宠妃的大丫鬟比一个不得宠的嫔妃还要有说话的权利。也正是这个原因,剪秋虽然聪明,但是有时候说话咄咄逼人的,也没见在哪里受了气跟她哭委屈的,大概都是看在她的份上吧。
她不能失宠,她不像其他妃子因为是哪个重臣的儿女姐妹,杨广不得不忌惮三分。杨广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而她靠的就是杨广的信任和宠爱安稳活到现在。她看了看在一旁嬉戏的两个小丫头,外面还有四个嬷嬷,十多个宫女,如果她想她们都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就不能只自私的想着自己的儿女情长。
她必须接受杨广。
“剪秋,我累了。”她痛苦的揉了揉太阳穴。
“那我服侍您休息吧。”剪秋跑过来,扶起坐在梳妆台前的绪儿。
整个人都陷进床榻,背对着在一旁守着自己的剪秋和拾夏,她才敢让一滴泪肆意划过鼻峰,一直到枕头上。
她很快感到睡意昏沉,只有在梦里她才敢拥抱他,他才能带她走。
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是她的宇文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