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的云海之上,一个头戴兜帽的少年坐在散发着微光的棋盘前,看不清面孔。少年的旁边仅有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照亮一小片云层,让少年和棋盘像是随时要被酝酿着什么一般的云海吞噬一样。棋盘两边并无棋盒,少年随手一招便会凭空出现一枚棋子,棋局中布局接近尾声,即将进入中盘厮杀,势头还远不明朗,少年手捻着一颗白棋,默默思忖。突然棋盘上一处光华大盛,一道细细的光柱冲天而起,流光所化的棋盘开始有了波动,少年猛地在泛起波澜的棋盘上落了子,正是低挂了一手。似乎是对这一手有些诧异,少年的声音透着沧桑,说道:“这次倒是来的早,会有用吗?”随后便接连落下几颗黑子,沉吟了起来,看着棋盘再无动作。
净玄本想再和陆听雪说些日后的计划,却见得西方的天空电闪雷鸣,扭曲的紫色闪电像上古恶蛟一样在云海中穿行翻滚,净玄心中惊悸,怕是刘煮再出差错,和陆听雪对视一眼便一起飞身前往大殿。
三七和念一见没再有雷声,刘煮也没事,都松了一口气,想着佛祖还是大人有大量,不和小孩子计较。二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刘煮兴冲冲地一边一个拉着往门外跑去,只见得刘煮转过头来咯咯笑着说:“走,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的雷打。”
话音刚落,掠至大殿的净玄陆听雪二人就出现在了眼前,刘煮还在转头说话,三七和念一没来得及提醒,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净玄的身上。小孩子自然是撞不过大人的,净玄还站在原地,三个孩子都倒在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净玄和陆听雪赶忙把三人拉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见没有再生差错也是松了口气,带着三个孩子往殿外走去。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有了一抹亮色,用不了多久,清晨的曙光将在那里宣告晨曦的到来,而西面的云层还未散去,残留了些许妖异的紫色,像是妖兽的瞳孔。两大三小五个人就这么坐在了殿门前的第一级台阶上,净玄拉着三七坐在西面,陆听雪拉着念一和刘煮坐在东面,聊着闲天等天亮。
“三七念一,你们都多大了呀?”陆听雪的眼圈还有些泛红,低头笑着问道。
念一抬头看了一眼师父,净玄点了点头,刚准备要说却被三七抢先了,声音里透出股伶俐劲儿,说道:“我和念一是腊月二十一被净玄师伯捡到的,师父说当时看我们不过一个月大,方丈就定下十一月二十一当我们的生日,现在已经四岁了。”
净玄笑了笑说道:“说来奇怪,来镇上那天我行至山门口,就看见山路正中间放着一个竹篮子,积了薄薄的雪,盖的被褥也严实,打开一看是个女孩,就是三七;到了寺门外,又一个篮子,不过是藤条的,盖着一个小红被,积的雪也多一些,里面就是念一。对于一个全是男人的寺庙来说,抚养两个刚刚满月的孩子真是太艰难了,最初的几个月我和方丈还有他的几个徒弟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除了方丈有些经验,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对带孩子实在是一窍不通,每天都在手忙脚乱中度过,孩子要喝奶也只能去麻烦镇上的香客,所幸方丈还有头羊,求不来奶妈时还有羊奶来救下急。等到了结来了我们能余出人手情况才好起来。”
念一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地问:“师父,我怎么没见过方丈的羊啊?”
“那头羊啊,它在你们一岁的时候被朝廷征兵给带走了,说是骑兵能用。”净玄说着瞎话脸也不红,一副淡然的样子。实际上那头羊被他和刚来的了结给烤着吃了,净玄还找了个机会偷偷下山给陆听雪送了根羊腿。方丈直到去年还在追查这羊消失的事情,最后在庙后面的大石头后面找到了一堆羊骨头,拼凑起来还少了根腿,伤心了半个月。
陆听雪白了净玄一眼,舒展开眉头,嘴角也是勾起温柔的弧度,说道:“等过了年你们俩就来学塾读书吧,今年加上你们大概有七八个孩子,刘煮也一起。”
刘煮对新认识的朋友还是很满意的,能够一起读书,时常见面更是再好不过,转过头就对着三七念一挤眉弄眼,示意他们赶快答应。三七像是没看到刘煮发来的“信号”自顾自地问道:“为什么要去读书啊,每次犯了错方丈都让我抄佛书,那书上的字我认识大半,放在一起就是一个都不认识了,无聊死了。”
“觉得佛书无趣是因为你还不懂佛书在讲什么或者你不喜欢佛书上的故事和道理,去学塾读书就是给你些佛经道书之外的书读,教你书上的道理,给你讲书上的故事。读书一事更是你和天地万物沟通的方式,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我们读书人靠读书养浩然之气,凭此知风吹天行,雨打地摇,知天行有常,凭此知君臣父子,孝悌仁爱,知世事无常。我们顺天地之法度,立人世之规矩,知道这是对的;若是有人不从法度,不守规矩你便知道他是错的。”陆听雪笑了笑,倒是很少有孩子会问这个问题,自己小时候也有此一惑,但是没能问出口。
读书一事除去陆听雪所说的助人明辨是非之功,也是许多儒家弟子攀登武道一途不可缺少的东西。在此世间修行武道之人都需要聚天地之灵气再将其内化为真气方可为自己所用,所以在修行一事上聚集灵气便成了头等重要的大事。灵气本为天地所生,自然更亲和切合天道的明智之人,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学问做的通达了,修行练气也会事半功倍。更有读书读至不用内化灵气,随手一招天地即为之所用的人,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走的一步至天字境界的路子,不过这条路太看重运气和悟性,能够成行之人凤毛麟角。
三七听罢出人意料地没有作声,看了眼念一,念一则满脸期待地看着净玄。净玄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说道:“好,等逛完元宵灯会就带你们去镇上读书。”随后挑了挑眉毛,话锋一转说道:“今年的灯会要不要你们三个自己去啊?别家的孩子都会自己去挑着花灯逛逛夜市。”
通里镇的元宵节算是除了春节之外最大的节日了,与外面的全家一起逛灯会不同,镇子上的元宵节一般是孩子和大人分开逛的,最早是因为许多少年少女会借着元宵节灯会的机会互相吐露心意,私定终生,自然不愿父母跟着一起。后来有些小孩子也爱三三两两呼朋唤友地一起去灯会上花上些压岁钱买些吃的玩的,有些父母心大的就任他们自己玩耍,不去约束,毕竟镇子不大,镇上的人细细追溯起来都是沾亲带故的,也不怕孩子被人掳走,一年又一年地过来,镇子上的灯会风俗就变成了年纪相近的人增进感情的一场活动。
刘煮听言两眼放光,嘿嘿傻笑了两声,后自觉失了“书生”身份,便站起身来故作沉吟状,压低声音道:“古人曾后悔留下一言‘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今日我辈定不能重蹈覆辙,饮酒当呼朋,年少须尽欢!”见三七念一迟迟没有反应,刘煮也不管书生做派了,手舞足蹈道:“三七,念一,灯会上会有好多好多好看的灯,圆形的,方形的,星星一样的,画着嫦娥玉兔的,画着将军纵马的,画着才子佳人的,啥样的都有,好看极了;有的摊位上还卖元宵做成的点心,排队要排好久呢,肯定很好吃,糖葫芦,冰粉这些自不用说,还有吹糖人的,卖桂花糖的,说上一天都说不完。到了亥时,好多哥哥姐姐都会去河边一起放河灯,那条小河就会像被点亮了一样,散发着点点光芒,一盏盏河灯漂向远方,像是带着他们的愿望。你们对这样的场景不心动吗?咱们一起去吧,好不好。”
三七对糖葫芦,桂花糖这些小吃零食是毫无抵抗力的,这会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收到朋友的邀请回答地十分注重仪式感,站起身郑重道:“好,那我们元宵节黄昏在山门见。”念一还有些犹豫,可是看到三七已经做了决定便起身说道:“那好吧,我也去。”
净玄知道念一在犹豫什么,不由的觉得好笑,在他额头上敲了下板栗说道:“过年会给你和三七包个大点的红包,小小年纪,担心这些做什么。”念一挠了挠头,讪讪笑了笑,乖巧地应了声“嗯”。三七更是喜上眉梢,兴高采烈道:“谢谢小师伯,小师伯真好!”刘煮心中也有了盘算,眼巴巴地盯着陆听雪看,陆听雪没好气道:“娘也给你个大的,什么时候少过你的。”刘煮听言笑道:“谢谢娘。”
三个孩子在门前又疯玩了没多久就像是把精力耗尽了一样打着哈欠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净玄和陆听雪相视一笑,今夜确实发生了太多耗费精力的事情了,净玄起身说道:“那咱们就元宵节再见吧,三七念一,说再见。”一一道别之后,陆听雪揉了揉发酸的双眼,背起刘煮,转身向寺外走去,东方的天空已泛起了鱼肚白,清晨的风轻轻柔柔的,刚好能吹起额前的碎发,陆听雪深吸一口气,身体也跟着轻盈了几分,像是脱下了一幅重担,像是终于走出了黑暗,没有回头轻声说道:“刘清,你戴这个簪子挺好看的。”然后一踩石阶,破空而去。净玄望着陆听雪离开的背影,正了正簪子,笑道:“这个女人总是这么不坦率。”然后一手抱着三七一手抱着念一往大殿后面走去。
人去殿空,之前的喧嚣像是被静默吃掉了一样消失不见,大殿匾额上方一个发着微光的淡红色灯笼缓缓旋转然后一闪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