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一刻还在同仇敌忾,这会儿已经抱着花灯和礼物一脸笑意地走出了明月阁的大门。
不知何时消失的顾岛桂站在了大门口,目送着刘煮等人离去,脸上阴晴不定,右手拿着折扇不停地拍打着左手手掌。等到三个小孩的身影走出了视线,看不到了,顾岛桂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弯月型玉佩。
玉佩的雕工,透光度都很好,只是一道道瑕疵如蛛网一般自玉佩的中心向外发散,像是被几块碎片重新拼凑成的,想来是值不了几个钱了,顾岛桂轻轻用力玉佩便化为了点点粉尘飘散在空中。
“七号家里还有个年迈的母亲吧?照顾好她。”顾岛桂转过身去,丢给旁边的中年男人这么一句话就又不见了踪影。
天上多了几片云,被月华染成了莹白色,时间约莫到了放河灯的时候,刘煮三人便挑着免费得来的花灯,大踏步的往河边走去。作为礼物,明月阁送给了三七念一每人一个香囊,都是三角形状的,像小粽子一样,表面上还分别绣着竹子和兰花,显得幽静典雅。除了外表的图案,这香囊的气味也是有独到之处,清香淡雅不刺鼻,尽管有轻微的中药材的味道,不但不让人反感,反倒有种画龙点睛的意思,这让两个小家伙对明月阁都好感颇深。
刘煮作为飞花令一役的胜利者,得到了明月阁送的一个冰种玉髓的龙形玉环,雕刻细致,入手微凉,在月光下看着像是有水波在里面荡漾,奇特异常。围观群众也因此盛赞“明月阁”的慷慨大方,这类举动想来会给店铺带来不少的人气。不过刘煮一向对这些装饰用的物品没什么兴趣,而且拿到这玉环的那一瞬间,刘煮在无意间看到了它像是在呼吸一样闪烁着淡淡的白光,再细细研究的时候却又变得和平常玉环一样别无二致了,这不免让刘煮好奇又后怕。
刘煮虽然一直没有对上山烧香那日的事情表达什么看法,但是在心里已经翻来覆去地把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复盘了多次,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奇怪,比如自己在山门前闭上眼之后周围发生了什么,比如那个钻到自己脑子里的光球怎么再没出现过,再比如在大殿里自己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这些疑问在心里搁了大半个月,陆听雪没提起,刘煮就没再问,因为刘煮明白,之所以没再提起这些事情,要么是这些问题已经被解决了,不需要再提起,要么是这些问题麻烦到了陆听雪已经毫无头绪的地步。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刘煮都觉得杞人忧天是不可取的,反倒不如和平常一样,当好自己的私塾少爷。
不过不担忧不代表着不警惕,自从经历了山门的那件事之后,刘煮便决意要断绝与这类奇怪事情的联系,毕竟突然昏倒的滋味不怎么好受。这次闪烁的玉环便撞了个正着,让刘煮对它的隐约有些畏惧,打算找个机会把它卖掉。
三七走在前面和念一讲述着自己“独战三人”的英勇事迹,刘煮便一个人跟在后面继续回想烧香那天发生的事情,希望能把那个光球再叫出来一次。
“哇。”念一忽的停下步来,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张大了嘴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露出被灯火照亮的额头。三七发觉没了听众,便停下了自己的宣传事业,顺着念一看的方向望去,也像念一一样张大了嘴,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刘煮觉察到三七不再说话,抬起头来,却还是躲闪不及,一头撞到了念一的身上。刘煮赶忙退后半步问道:“念一,没事吧?”念一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回答,依然望着前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刘煮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顺着两人的视线望去,却也怔怔的愣在了那里。
刘煮三人所站的地势要比岸边的其他地方高出些许,这样就能看出青竹河自上游至中游的整体情况来。时至亥正,月亮升至天穹的高处,隐隐的能看出一圈月晕来,像是水头充足的玉环。自目眺可及之处起,青竹河的河面便被橙色的灯光铺满了,像是繁星璀璨的银河却又没有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成群的少年少女围在河边,有的放完了河灯就站在后面互相搀扶远眺着河面,有的蹲在河边往水面上推出荷花形状的小小灯火,河灯像是带着他们的梦想漂向远方,发着淡淡的光,照亮他们充满期待的脸颊。
比起月光这种清冷的颜色,人对暖色系的光亮总是会有更多的期待,可能是因为火把的光亮曾帮助人们驱散山中的野兽,也可能是因为围坐在火堆前讲故事的记忆通过血脉传递了下来,灯火总是和美好的愿景联系在了一起。
自北方吹来的风让成群的河灯加速向下游漂去,河面越来越宽,本来密集的河灯也开始各自分散开来。这让念一无端想起今年春末飞向天空的蒲公英飞花,从同一个地点起飞,途中各自旋转,翻滚,搭乘不同的气流,被吹向各自的终点,它们在分别的时候会不会有不舍呢?分别的结果又是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念一现在依然没有得出答案,不过师父说过,这个春天想不出来的东西,说不定下个春天就水到渠成地有了结果。
“等我们大一些了,也来这里放河灯吧。”三七的脸色平静下来,像是黑色宝石一样的双眼里反射出星星点点的橙色亮光。
“嗯,还要一起吹蒲公英。”念一微微侧身,迎面吹来的风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
刘煮笑道:“三七说放河灯就罢了,你这个蒲公英是怎么来的?”
念一笑笑挠了挠头没说话,三七说道:“他啊,就是这样,谁也猜不透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刘煮打趣道:“你也猜不透吗?”
“当,当然了,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三七的脸变得有些红。
念一没搭话,还在想蒲公英的事情,既然上个自己一个人的春天没有想明白,那么这个三人一起的春天总该能想明白了。
刘煮哈哈一笑,不再管还站在原地的两人,大步往河边跑去,北风把头发吹得乱糟糟的,河里的灯火把双眼照得闪闪发光。刘煮觉得比起天空中的孤寂星辰,自己将会永远热爱眼前的人间烟火。
“解决了?”陆听雪从身后走出,蹲坐在净玄旁边。
“只抓到一个小虾,已经杀了。”净玄蹲坐在河边的草地上,脸上看不出悲喜,身后是被河灯照出的淡淡的影子。
“不肯说?”
“嗯。”
陆听雪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伸了个懒腰,耐人寻味地说道:“我这边倒是有些发现,要不要听啊?”
净玄一转头就看见陆听雪纤细的腰肢和引人遐想的曲线,不由得老脸一红,心想陆听雪也是当妈年纪的人了,怎么女人味反倒越来越浓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净玄低声咳嗽了一声问道:“什么新发现啊?”
那些被陆听雪努力掩饰的得意瞬间就爬上了嘴角,语气也轻快了不少:“你知道我是在哪发现的幻灯笼吗?”
“在哪?”
“在那间远近闻名的明月阁,我蹲在房顶上暗中察看情况时,这三个孩子却在那里和别人起了争执,三七一个人追着三个比他们大的孩子打,刘煮和别人对了五十多轮飞花令,一手扮猪吃老虎把那几个孩子整得落荒而逃,真是争气。”
“然后呢?”
自知有些跑题了,陆听雪笑了笑,正色道:“本来以为今天会没什么收获了,可幻灯笼偏偏就在刘煮对飞花令的时候出现的,我匆匆出手把这个幻灯笼烧掉了之后,明月阁里却少了个人。”
“明月阁那么大一间店铺,每天人来人往的,少个人有什么稀奇的?”
陆听雪摇了摇手指,故作高深道:“不不不,若是平常人我也不提了,可是消失的是明月阁的老板,整个飞花令的过程都是由他主持的,后来出了结果,正是全场气氛达到高潮的时候,如果他是想借此机会抬高店铺的人气的话,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离开。况且这个老板的修为至少摸到了地字境界的门槛,也符合影月在外主事的要求。”
净玄沉吟了半晌,把陆听雪说的话仔细又研究了一遍,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所说的也不无道理,在接下来半个月内,我们争取弄清此人的底细。”
陆听雪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快夸我”一样的笑容,被飘过的河灯染成淡黄色。
净玄站起身来,心中的阴郁此时被暂时冲散了,笑道:“走吧,请你吃完汤圆当做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