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登上龙舟，很懂规矩的在人群外缘停下脚步，徐徐跪下深深磕了个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声问候也是莺啼般婉转动听。
“此卿真是步步生莲，大有意趣。”隋炀帝赞叹道，“王宏，这女子是何人？”
“皇上说笑了，臣找的有数百名女子，哪能一一认识？”
“嗯，这倒是。让她到跟前来。”
“是。你向前走几步。”王侍郎吩咐道。
那女子起身，还没迈步，两个宫女立刻围了上去。
“罢了，一个民女不必搜身了。”隋炀帝摆摆手让两个宫女退下。
“皇上还是谨慎些的好。”萧后说，“带到后面去，搜得仔细点。”
“是。”那两个宫女答应一声，带着那女子去了后面的房间。
“皇后太小心了，这些都是王宏在当地征召的女子，还能混进去刺客不成？”
“父皇忘了齐真的两个儿子行刺的事了吗？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皇后娘娘考虑的是。”我在一旁也说道。经过眉妩的事情之后，我对半路突然冒出来的美貌女子都很有戒心。
“朕是怕吓坏人家，被征召来的肯定都是小户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
“皇上最懂怜香惜玉了，也不知道她积了什么福，竟能得见天颜。”
我真是服了这王侍郎了，简直太适合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当侍郎都屈才了，以我之见应该当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日日陪在隋炀帝身边说好听的给他听。
我们这边说着话，那女子已随两个宫女回来。那两个宫女向皇后点点头便退下了。
“朕说不会有事吧。这位姑娘你上前来回话。”隋炀帝招呼那女子。
那女子应声走到隋炀帝近前又跪下请安。
“免礼起来吧。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姓柳，名绛仙。”
“姓柳？这倒和柳贵人是本家了。名字也起的好，绛仙，嗯，堪配姑娘的月貌花容，果然是仙家人品。”
“这姑娘随和臣妾同姓，臣妾可担不起这本家。人家人长得好，名字取的也好，臣妾可拿什么比呢？不如这柳夫人也让与她当，皇上您看好不好？”柳夫人用团扇轻轻扇着风淡淡的说。
“你的名字也好，贵儿，朴而不拙，又是好意兆。小柳儿你这张利嘴，朕一时半刻还离不开呐，你还是老老实实当朕的柳夫人吧。哈哈哈哈。”隋炀帝揽过柳夫人大笑道。
“你家中还有何人？”
“家中只有老母与我相依为命。”
“竟也是个可怜的人。这些女子被选来给朕拉纤，都是打扮的花枝招展，艳丽非常，你为何只一身素衣？”
“民女家贫，买不起艳丽衣装，这身细麻衣服还是我娘纺了很久的一匹料子裁的，对我而言已是很好了。”
“嗯，白色也很称你。不过太寒素了些，年轻女子穿成这样有些不吉利。朕赐你些时新缎子首饰。”
“多谢皇上。”
“咦？这姑娘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我低声咕哝。刚才人多，离得又远，我一直没看真切，现在细看来这柳绛仙的眉眼颇为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像谁。
“凝曦认识她吗？”宇文承基在一旁问。
“只是面善，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人有相似很正常。你没到过江都一带，应该不认识。”
“也许吧。对了，你知道皇上身边的张敞去哪儿了吗？我一天都没见到他了。”
“我听说前几天他家中父母过世，皇上向来重孝道，所以准许他回家奔丧了。”
“走了？”张敞怎么这个时候走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隋炀帝身边又没多少禁卫军，怎么让最得力的一个走了？
“曦儿。”隋炀帝突然叫我。
“是。”我赶忙答应一声上前，“您有什么吩咐？”
“今日难得大家这么高兴，河风又好，你给朕唱支歌吧。”
我就知道找我准没好事儿，心里画着圈圈诅咒隋炀帝，脸上却甜甜笑着，乖巧的问：“父皇想听什么？”
“唱首双调的《南歌子》吧。”
“《南歌子》双调也有许多。”
“公主现在新婚燕尔，皇上当然是想听‘书鸳鸯’一阕了。”柳夫人又来凑趣儿。
我听这话红了脸，有些想推辞。“这阙的词儿我忘了，换一个吧。”
“还是柳夫人深得朕心，曦儿，不要推辞，快快唱来。”
我看隋炀帝正在兴头上，不好弗他的意，只好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前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时人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这首歌唱的是男女新婚闺房之乐，曲调轻快甜蜜，再迎着这河风、趁着河水的汩汩声，更显缠绵。一曲唱完我觉得自己的脸颊和耳朵都烫了起来，偷偷瞄了一眼宇文承基，他也恰恰正看向我，四目相对，自然双方都红了脸。
“公主、驸马真是一对儿璧人，佳偶天成，皇上您看连脸红的都是一样呐。”王侍郎终于赶在柳夫人之前又说了句话。
隋炀帝看看我，又看看宇文承基大笑起来，“没想到那乌蛮使臣倒是替朕成就了一段好姻缘。说起这个，朕才想起来，驸马，你爹呢？”
“家父抱恙在身，无法前来侍奉。”
“哦？病了，许是水土不服吧，你回去告诉他在家好好将养就是。”
“谢皇上关怀。”
“曦儿，你公公病了，你笑什么？”
我听到宇文承基说他爹病了便想起皇后说隋炀帝也抱恙的事，这些人一个个的明明是和美女们鬼混去了，却偏偏要告诉别人自己病了。想着想着没忍住自己笑了出来，没想到被隋炀帝抓了个正着。
反正我现在也是“已婚”妇人了，这些话不再忌讳了，我见他问便凑上前去小声这般这般告诉了，隋炀帝听完也乐了，“看来我们君臣一心啊。哈哈哈哈。”
“你们父女俩说什么体己话呢？这么高兴。”萧皇后问。
“没什么，我们在商量一会儿再唱个什么歌儿好。”
“皇上，不如让这位柳姑娘唱一曲吧，都说吴音娇媚悦耳，臣妾也想听一听。”柳夫人看着一脸怯怯的柳绛仙说。
“哎，女人的醋意真可怕。”我小声对宇文承基说。
“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为我吃醋的样子，你说我要不要赶紧娶个美娇娘回家呢？”宇文承基笑着说。
“那我就把你这个驸马休了，再招一个。”我冲他挑挑眉毛，他无奈的叹口气转开了头不看我。
“柳夫人的这个提议好，不知道绛仙姑娘愿不愿意？”
“民女也会唱一些吴歌，只是不及公主唱的那么好，既然娘娘说了，那就献丑了。”
“姑娘不必谦虚，请。”
柳绛仙向隋炀帝款施一礼后起身唱到：“黄梅雨细赉秋轻，枫叶萧萧江水平。飞楼倚观轩若惊，花钿罗帷当夜清……”
柳绛仙的嗓子是很好，但唱起歌来还是有些差强人意，而且这首歌好像并不是吴歌，许多字是官话，夹杂着几句吴语罢了。
众人听着脸色各异，但很明显都是听得懂的。萧皇后自然是脸越来越黑，柳夫人倒有些看热闹似的玩弄着手里的扇子，其他人倒都是赞赏之色，隋炀帝更是一脸的喜悦之情，竟跟着柳绛仙的调子打起了拍子。
一曲唱毕隋炀帝更是带头喝彩。
“朕这首诗姑娘用吴语唱出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了。”听隋炀帝这样说我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他那么高兴，原来这姑娘也是拐着弯的拍马屁啊。
“民女不知道这是皇上的诗，只是听别人唱，觉得好听便胡乱学了来。唱得不好请皇上恕罪。”
“怎么？朕的诗在江都传唱吗？”
“皇上文采风流，做的都是好诗，百姓自然传唱。这姑娘倒是投了皇上的缘了，胡乱唱了首歌竟然是御笔。”王侍郎在一旁说。听他的意思是想极力撺掇隋炀帝留下这姑娘，柳绛仙怎么也算是他选上来的，现在颇得帝心当然是好事。
“嗯。现在天也快黑了，今夜就泊在这河中休息吧。朕正好赏月。你们吩咐岸上伺候的拉纤女们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来便是。至于这位绛仙姑娘，留在船上伺候就是。”
众人答应着分头去安排，很快一切妥当，船上人用了晚膳都各自乖乖回去休息，没人傻到相信隋炀帝会真的出来赏月。他碍着皇后不好将柳绛仙带回丹阳宫，但龙舟上春风一度还是可以的。
我倒是觉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的好，吃了饭宇文承基要去安排护卫的事，我一个人也无聊便出去转转，不想却碰到了倚着栏杆正独自一人看天的柳夫人。
她的侧影很好看，河风吹起她臂上挽着的薄纱和裙裾，月色笼罩下如仙子一般飘渺。哎，隋炀帝真是不知足，守着如此娇美的女子还要到处拈花惹草，我想当初就算是萧艳娘嫁给他，恐怕也不会比现在的萧皇后好多少。
“柳夫人好雅致，独自在这里看月。”
“是公主啊。怎么也有雅兴出来赏月看星吗？”柳夫人看了我一眼又抬起头看天空。没有工业污染过的天空晚上看起来也很干净明亮。无数的星辰点缀在黑如丝绒的苍穹之上，闪耀着神秘遥远的光辉。
“今晚的星星真是亮。”我赞叹到。
“我看到的可和公主不一样呢。你看北边的天空。”
顺着柳夫人手指的方向，我看过去还是一堆长得一模一样的星星。不过看柳夫人的架势倒像是在看星象。
“那边是紫薇垣。一连五颗大星。第二颗最大的便是紫薇帝星。你看，现在紫微帝星闪烁晦暗……”柳夫人没有说下去，只继续呆呆的看着天。
我对古代的星象占卜一直很感兴趣，虽然我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帝星怎么闪烁晦暗了，但对柳夫人是有些佩服，她竟然连这么高深晦涩的东西都懂。
“帝星晦涩闪烁会怎样呢？”
“只怕……国运不久。”柳夫人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下竟有泪水淌出，我心中暗惊，这女子难道也猜测出了大隋将亡的命数？
“柳夫人，你快看，帝星旁怎么多了一颗小星？这样紫薇垣就有六颗星了。”
“这是贼星，已经出现好几日了。我还没看出来应在哪里。”
“贼星？那会如何呢？”
“贼星冲帝，是凶象，主血光之灾。”
“那岂不是说皇上有灾？”我看向那颗小星，它离帝星已经很近，几乎已经贴靠在一起了。
“不止是皇上，只怕……”
柳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龙舟正中的大殿传出一阵喧闹。
“有刺客！有刺客！护驾！”
“我去！不会这么准吧？”我看向柳夫人，她倒很是镇定，此刻秀眉微微皱起，紧抿着嘴唇看向隋炀帝安寝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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