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能看到一个人的两面，一面是你能看到的，另一面是他们愿意展示的。
我看到的云容静的像一汪碧色的泉，无欲无求的简单存在，她表现出的同样也是如此，安静且与世无争。所以当她脸颊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滴，抖着嘴唇同我说：“我宁可常伴佛前，也不愿在府中受人非议指点。”时，我才看到这一汪清泉下的暗涌。
我惊讶的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云容抬手用手绢轻拂掉脸上的泪水，神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曦姐姐，你若不吃饭了，就净了手，我们去王妃那里。”
“哦，不吃了，不吃了。”我慌忙从清芜手里接过茶盅漱了口，又洗了手，站起身来时觉得还是把这句话说了比较好。
“你若不想去，便回修纹院去吧，我……”
“我为什么不想去？阴妹妹这是喜事，我自然要去道喜。而且，我也有些话想同王妃说，走吧。”
我看着云容依旧淡淡的侧脸，却又什么都看不出。她方才说那样的话，我觉得并不是她真的介意下人们嚼什么舌根，而是李世民伤了她的自尊。她做好了当一个好妾室的所有准备，妇德、妇功、妇言、妇容，她都毫无瑕疵，她甚至还精通音律诗书，但她却没有展示这一切的对象，她的夫君甚至都不会在她的房中留宿。
阿音房中，雪鹤捧着一盏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呆呆的坐着，脸上的表情惊恐多于喜悦，倒是阿音见我们进来，起身又是寒暄又是让座的。脸上的笑容真的我都要相信了。她现在应该很后悔当初让雪鹤去军中看护了吧。
“阴妹妹真是好福气，进府才没多久，便有了身孕。曦姐姐你也知道，最近咱们府上一直出事，大家心情都不好，总算是有一件喜事冲一冲了。”
雪鹤此时才抬起头，怯怯的看了我一眼，又忙低下头，将手里的杯盏送到唇边，匆匆喝了一口。她生怕打扰我们或者引起关注似的小心翼翼的将嘴里的汤羹咽下。
“告诉殿下了吗？他应该很高兴吧，最近烦心事实在是太多了。”我心不在焉的接口说道，雪鹤怀孕我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就像我当初小产而阿音怀着李泰一样，我的孩子为了秦王府的安慰被送入宫中做人质，雪鹤这时候又初为人母，让我为别的妾室怀孕而道贺，我也实在是做不到。
“方才我让素纯去了，她说殿下昨晚忙了一宿，此刻才歇下。不好打扰。”
“嗯。是该让他休息一下。”我说完这句话，实在没什么心情聊别的事。一旁的云容更是淡淡的，似乎也不打算开口。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反而有些尴尬。
“燕妹妹，你同阴妹妹进府的日子差不多，她现在可是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你可要多花些心思在殿下身上了，或者也请大夫把把脉才是。”阿音笑盈盈的关切道。
“王妃应该也知道秦王从未在妾身房中留宿过，又何必说这种话。”云容语气冷淡的答道。
阿音愣了一下，她已经习惯了云容温和有礼，乍一听这种冷语，自然有些受不了。她尴尬的轻咳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却又笑着继续说道：“我听禇嫣说燕妹妹一大早便去了凝曦姐姐房里，果然还是你们两个感情好，连早饭也爱一处吃。秦王每次回来，十天倒有七八天是在曦姐姐那里的，怎么曦姐姐也不多劝劝殿下到燕妹妹房中坐坐呢？”
我白了阿音一眼，她这种挑拨离间换成别人可能已经成功打翻醋坛了，但云容不会。她有脑子。
“妾身今日来是有事同王妃说。”云容不接话茬儿，开始说自己的，“妾身想让王妃同秦王商量一下，允许妾身到永寿寺暂时修行一段时间。”
听了这话，屋里的人都很是惊讶，我以为她方才说的不过是气话，谁知竟认真起来了。
“燕妹妹，你这是为……为什么？”阿音磕磕巴巴的问。
“不为什么，不过是觉得最近秦王多难，妾身去佛寺既可替殿下祈福，又可以静修，两全其美。”
“可是，可是哪有王爷的妾室如佛寺修行的？这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王妃也不必对外说，只你同殿下知道便是了。妾身也是身子一直不太好，留在府中，难免许多繁杂琐事，倒不如寺中清净，可以静养。再说，”云容眼睑略垂了垂，“妾身对殿下而言，本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甚至是个没有个更好的人。倒不如有些自知之明，早些躲出去。”
阿音张了张嘴，似乎还有再说话，云容抢先一步，继续说道：“王妃若是担心皇上怪罪，大可不必。这种小事，皇上不会放在心上的。妾身当初是皇上赏赐给殿下的，自然一切由秦王做主。”
云容说完，解开外衣，她里面竟然穿了一件尼姑们常穿的素衣。
“王妃，妾身心意已决，还请成全。”云容说着深深蹲下，行了个大礼给阿音。
“这……这可使不得。”阿音慌忙扶起她，“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还是等我问过殿下的意思再说吧。”
“王妃若肯答应，殿下自然也是应允的。”云容起身，又对着我同雪鹤浅浅一福“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
“我送妹妹出去。”阿音上前亲热的挽起云容的手臂，一直送她到了门口。
雪鹤还是低着头，也不同我说话，眼观鼻，口观心，坐的如同一尊雕像一般。
“我的意思是府内许久没有喜事了，”阿音笑容满面的回来，坐到雪鹤身边，“应该帮阴妹妹好好庆贺庆贺。”
“王妃，真的不必如此。您同凝曦姐姐怀着身孕的时候也都没有办什么。我实在是当不起。”雪鹤双眉微蹙，惶恐的说。
“又不是全为了你，也是冲冲最近的晦气。嗯，”阿音略一沉吟，“现在许多人盯着秦王府，也不能大操大办，也就府内帮你庆祝一下便是了。我会同殿下说就把你从五品媵改为二品媵。等你生下孩子，再晋一品。这可是仅次于凝曦姐姐的位置了。怎么样？”
雪鹤忙站起身，“不，不，不必了。”她一连说了三个不字，“我现在挺好，真的。”
“不行，我不能让你受委屈。禇嫣，你去吩咐管家把咱们院子左侧的凝云馆赶紧打扫出来。现在阴妹妹有了身孕，以后也不必在书房那边伺候了。”阿音又握起雪鹤的手，“你住的离我近一些，我也方便照顾你。”
雪鹤低着头，怯怯的说了一句话，她的声音很低，我同阿音都没有听清楚。
“什么？”
“我还是想继续住在凝曦姐姐的沅湘馆。”
“为什么？我那里没什么人伺候你啊？”我纳闷的问。
“没关系，我同姐姐住惯了，而且我也不用人伺候，雁奴走了，姐姐你又不要丫鬟伺候，我住在那里相互也有个照应。”
“可是……”
“凝曦姐姐是不喜欢和我住吗？”雪鹤一脸委屈的抬起脸来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有多喜欢同我住，但很明显她更不愿意同阿音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照顾不好你。”
“是啊，阴妹妹，我这里人手多，方便照顾你啊。”阿音也劝说道。
雪鹤摇摇头，走过来站在我身后，“实在是不麻烦王妃了。我不过是个伺候的下人，没必要如此劳师动众。”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不过我还是要拨两个丫头过去照顾你，这你可就不能推辞了。我对你的孩子照顾不周，殿下知道了是要怪罪我的。”
“多谢王妃。”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我同雪鹤答应着出来，她怯怯的跟在我身后，一声不吭的走着。我也没什么兴趣说话，还沉浸在方才云容清修的事里。
“哎呦！”突然我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看竟然是莆田，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焦急的魏征。
“魏先生！”在秦王府看到他我很是惊讶。“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魏征不由分说的一把扯住我，“走！你同我一起去见秦王。”
